阿婉看颜神佑的样子,觉得十分陌生,心里很难受,大眼睛水汪汪地问道:“我用心去学了好些东西!阿寿姐是觉得我……配不上他么?”眼睛水汪汪的,脑袋却昂得可高,一副要与腐朽制度作斗争的样子。看这架式,颜神佑觉得,自己是被当成腐朽的反对派了。
山璞一听,连忙收敛了心神,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不要胡思乱想,你阿寿姐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样想,怎么不问她:‘为什么?’反要先觉得她是瞧不上你?平日里你们相处如何?”压低了声音,“我还在呢,使君不是也许了我了?你这般想,不是要伤人心么?”
阿婉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强忍着没掉下来,表情很倔强,脑袋却低了下来。
山璞这又对颜神佑勉强一笑:“谁都没想到这事儿,好不好的,沉下气来说,如何?成不成的,把道理跟她好好说,好不好?现在事已至此,想办法如何解决为妙。你若说真的不成,”手下一紧,压制了阿婉,“我们与阿婉说明白,好不好?我不会让她做傻事的。”
颜神佑在听到阿婉问“配不上”的时候,是颇为生气的,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平常玩得好好的,山妹子跟自己表哥搞一块儿了,都没跟她吱一声,她还没生气呢,阿婉怎么先说上了?及听到山璞两下和稀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闻说天下婆媳是天敌,可能否化敌为友,就要看夹在中间的男人的态度了。姑嫂亦然。不论先前颜神佑是看上山璞的脸还是身材,又或者是看上他是个正派人,现在都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颜神佑叹了一声,道:“不要哭啦,阿云才要哭呢。”
“?”
“我今年刚及笄,你比我还小。他是我表兄,自然是比我大的,还做了官儿了。嘿嘿,旁人如何说我不知,不过,我舅家那里看来,就是他这个小王八蛋拐骗幼女,不打死他!”
“噗——”山璞惊呆了,喷了阿婉一头顶的口水,然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阿婉也傻了,眼泪已经憋不住流了下来,不过表情好了很多:“(⊙o⊙)怎么会这样?!”
颜神佑道:“世家至今,颓败腐靡者多矣,然则能受朝野敬重,岂能没有原因?除开世卿世禄,自然也会有过人之处。无耻的人有,也不是没有有德之人。姜家的名声,是人命堆出来的……”低声说了丙寅之乱的事儿,“自此之后,门风愈严,不止闺阁,更对男子。婚姻之事,我也与你说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既有心,就该走了明路的。你年幼,他却年长,不揍他,却叫我舅舅揍哪个来?!”
山璞兄妹俩目瞪口,山璞心里很乱,一面想,原来听说山下人好将男人犯错怪到女人头人,一面又想,姜家真是门风很好的人家啊!又想,阿寿能一瞬想到这些,可见她是懂这些的、人也是很好的。
阿婉原想,纵使受到阻碍,大不了她改变。实在不被接受,她也不怵,小媳妇儿她是不会去当的,她也敢闹,再不济跟姜云生个孩子。嫁不了他又怎样?自己还赚个儿子来养,以后领自己的部族,跟自己姓儿。好歹也是轰轰烈烈了一场。
虽然都下了山了,以前山娘那边分到阿婉名下的势力,也先转化成她的部曲了——并不曾一步到位统统改革成编户齐民。山下部曲奴婢还满地跑呢,岂有剥夺主动归附的奴隶主名下的奴隶的道理?
哪里想到听到这么一个结果?!
正怔愣间,银环跑了来:“头人,不不,郎君,刺史府里,有外阿圆妈妈赶了来,急寻小娘子!”
颜神佑惊讶道:“我来的时候没什么事呀!”
山璞急命请了来。
阿圆一来,还有些犹豫,颜神佑道:“什么事?说罢。”
阿圆道:“娘子命传了板子过来将新义令给打了。”
众人:=囗=!不是吧?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1】——叶挺《囚歌》,作于被捕之后。记得中学语文课本里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写着写着,就突然想到了,顺手就引用了。此时此刻,感觉十分应景。
以及,阿婉没想跟姜家怎么怎么样啊,能成就成,不成她自己养孩子,当进了一次精子银行了呗……别忘了她其实骨子里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山妹子呀。人家有车有房有田有兵,职业女性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上面太沉重了,说点有趣的吧。
其实呢,忤逆这个罪名很好用哒。比如说,如果家里儿子犯罪了,要连坐的时候,老头子突然说:“我给告了他忤逆,让他出籍,不算我们家人了,有官府文书作证。”被证实之后,就没他家什么事儿了。
仿佛记得《水浒传》里,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跑了,宋老太公就是这么脱罪的。
不过后来宋江闹到造反,忤逆罪名就不太好用了……
☆、142·白挨一顿打
无巧不成书。
前边颜神佑话音刚落,后边阿圆就来报信说姜云被姜氏给揍了。虽然揍姜云的不是他亲爹,却是他姑妈。放眼整个昂州,没人比姜氏更有资格揍他了。
颜神佑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般乌鸦嘴,问阿圆道:“这又是为的什么?”
阿圆悄悄看了阿婉一眼,道:“小郎君跑去寻咱们娘子了,请娘子帮个忙儿。”
“嗯?”
阿圆目视阿婉,却再不肯多说什么了。
三人秒懂,看来颜神佑先前说的,那是真的了。阿婉就有点着急,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硬来,忙央颜神佑想办法:“阿寿姐,现在要怎么办?”
颜神佑也着急,姜云好歹是朝廷命官,就这么被个居委会主任给揍了,实在不太雅相。虽然知道姜氏是个有分寸的人,万一真与阿婉有关,或者说白了,与生活作风有关,难保不会下手重那么一点。这要打坏了,跟舅家没法儿交代呀。
拉着阿婉到一边,十分逼问她与姜云相处点滴。山璞也凑了过来偷听,心里十分懊恼:平日看姜郎君相貌不坏,行事亦妥,怎知他就这么悄没声地将我妹子叼了去?都是我先前太忙,没早早发现苗头!
阿婉被颜神佑问得还不好意思,挤牙膏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后见颜神佑表情不大对,又担心着姜云,一狠心,将能说的都说了。颜神佑一听,也不外是拉过个小手,平常问几个问题,然后跟着背过几首诗。颜神佑又问诗,翻过来正过去的看,也不大像什么露骨的情诗。
——这才舒了一口气。
山璞问道:“可用我们一同前往?”
颜神佑道:“我先回去看看罢,家里一惯心疼他的,应该不会太重。有事我使人来告诉你,阿婉不要出门了,只管在家等消息罢。”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山璞扣住阿婉的胳膊,硬生生将她镇压了,对颜神佑道:“这事也不单怪哪一个。”
颜神佑点点头,匆匆忙忙赶了回去。
前衙很正常,进了才发现气氛的压抑,再往姜氏的正房多走两步,正好听到噼啪的响声,还有姜氏气急败坏的声音:“好畜牲,你做的好事!”
颜神佑了步子,过了一道月亮门儿,就看到姜云被扳倒了在打板子。还好,没扒了衣裳打,就拉过来往张短凳上一摁,然后噼啪开揍。也没用旁人,就是姜氏自己打。
颜神佑粗粗一算,好么,从阿圆报信到她赶回来,姜氏这得打了快半个小时了。看来不曾下狠手,不过看姜云那个样子,打得也不算轻了。
姜氏一边打一边骂,骂的恰是颜神佑与阿婉说的:“她多大你多大?拐骗幼女你好大的胆子!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带你过来是要你历练的,不是让你玩闹的!”、“女孩儿家名节要紧,你……”恨恨地压低了声音,“居然勾搭孝中女子,你脑子被狗啃了吗?”
车轱辘的话一直说一直说,用词略有改变,大意也就是上面那几句。姜氏快要气疯了,士庶尚且不婚,何况于当地土人?颜神佑这个是没办法了,颜家也不是世家。姜云却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她这做姑姑的将人给带了来,不说让侄儿仕途有什么进益,还让他跟当地女孩子好上了,姜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没办法跟娘家人交待了!
颜肃之这才冒出来,一把将闺女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快劝着,你阿娘打得都累了。”
颜神佑满头黑线:“你不会拦着哦。”
颜肃之道:“这小子做事确实有些不妥,再者,他姑母打他,我拦着,又算什么呢?显得你阿娘管得不对?我看打到现在差不多了,你去拦一拦,这事儿我不可以拦,拦了倒显得是为这小子撑腰了。”
颜神佑不得不笑着前,抱着姜氏的胳膊将她拖到一边:“哎哟,阿娘别累着了。这是怎么了?”
姜氏虎着脸,犹伸一指,指着姜云道:“你问他。你起开!”还作势要打。
颜神佑笑道:“都打傻了,他还能说什么?究竟怎么了?哎,人呢?都傻站着做什么?扶表兄起来,给他上药!快秋收了,多少事等着他来做,他要借伤躲懒去了,上哪儿找人代他去?”
姜氏愤愤地道:“还不起来?”
打得时间虽长,却不算太重。姜云号称是堂兄弟里身体弱的,其实也不是弱鸡,倒还扛得住。打了这么久,也没见血,就是臀围要暂时广上两寸。颜神佑笑问:“阿圆说阿娘生气了,让我回来见阿娘劝一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姜氏这才沉着脸道:“他跑来对我说,心仪阿婉,求我代为转圜。”
“这不挺好的么?还知道不能自己私下订了。”
姜氏横了女儿一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颜神佑道:“士庶之别,也没那么大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个。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自己看不上了,再好的淑女,他都能将事儿给整黄了,您信不信?”姜云蔫坏蔫坏的,平常腼腆得很,然而颜神佑从他那里学过装腼腆,活能将人憋屈死。她就知道姜云没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推荐给颜肃之将人给弄到昂州来了。
这一点姜氏也是颇有所觉的,抛去她家闺女是个小变态不提,这般小小年纪能将一县事务处理得头头是道,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是颜神佑,也不是事必躬亲,姜云却是要处理细务的。现成的一个对照组——徐昭,阿昭同学照着他表妹打给他的小抄,也只是做到个合格而已。颜渊之与颜肃之还要时不时分神去过问一二,免得他犯蠢。实习到了现在,才算摸着些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