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道:“这样很好。我有一物,你带与你家小郎君。”将犁给了他,附赠了一份说明方法——反正,山义看得懂。
为此,颜肃之又送了来使一头毛驴,驴着犁就上了山。
卢慎道:“郎君,就这样教给他们了吗?粮食、蚕种、海盐,三者可都是……”不能外传的啊!
颜肃之狡猾地一笑:“他们有铁吗?”木头满山都是,犁头却要用铁。
“……”这个,还真是没有啊!不然人家为毛线会跟你们都挖墙角的血海深仇了,还要捏着鼻子接触一二呢?山里一不产盐、二不产铁……要往更远人深山里,那里的山民会产一些铜和银。但是历代朝代虽然眼馋,不过估算过成本之后,又都望而却步了,转而打人口的主意。
这可真是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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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信使带回去的曲辕犁是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山义坚持认为,这是个好东西。头人却依旧持谨慎的怀疑态度,以前是被坑怕了呢。又有其余一些部族长老,也十分反感这些外界事物,认为这是不安好心。
山义看着这位胡子拖了尺半长的长者激动得老脸通红的样子,默默地咽下了满口血。长者的名字音译很长,意译就叫做粗壮的树干。大树君今年九十岁了,少有的高龄,依旧耳聪目明。真不幸,他的幼年时期曾经遇到过前朝驱山民,这样的捕捉,必须带来死亡与破坏。被捉下山的山民们,并不是全做了平民,还有好些被私吞成了部曲奴婢。
大树君的亲人,在那一场持续半年之久的黑暗时期,死了整整一半儿。
山义道:“甘令也是不错的。”
大树君道:“那是他手里没兵,这个有!”
探子早探明了,新来的这个还在建坞堡呢。
山义一口老血快要咽不下去了:“就三百人。”
大树君死活不同意。
山义道:“先试试,有没有用。”
头人道:“也罢。”
山义识字,便由他来指挥,试一试,效果居然不错。
头人道:“看来也是不错的。”
山义心头一喜,正要说什么,头人却一摆手:“也不在乎这一点东西。”
山义:“……”
大树君如果读过书,一定会说“老大圣明”,即使没读过书,也不妨碍他表达对头人的赞同。并且说山义:“年轻人,就容易被外面花花绿绿的迷了眼。”
山义想张口,又被头人挥手拦下了。
头人懒洋洋地道:“阿郎(山义)要喜欢,也可以玩耍去,你将来要做头人的,有什么爱好,当然由你。不过——”他的口气变得严厉了起来,“凡事不要太冲动才好。”
好吧,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大树君也承认,山义这娃长得好、也聪明,个性也讨喜——除了特别喜欢山下那个乱七八糟——没道理头人不喜欢这样的儿子。毕竟年轻,长大了,变好了,也没什么。
头人宣布散会,却将儿子留下来,要给开课。大树君等人也识趣告退了,虽然走得慢吞吞的,还想偷听。只是没想到,头人十分有耐心,足等到他们走得再慢也必须走出大门之后,才腾地站起来,开骂。
头人有些气急败坏:“我送你下山读书,是叫你多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以后不要被骗,不是把你送过去被他们骗的!你看你,被那个老头子县令已经骗得以为他们什么都好了。”
山义毕竟是个孩子,即使出身与经历让他比同龄人早熟许多,还是有些吃不消这样的责任。委屈地道:“我也是为大家好。”
“你还有道理了?”
山义嘟囔一句:“我也不是没理啊,山下人确使比咱们这里好(他还没接触过“先进”这个词),打的粮食也多,做的东西也好使,多学着些,有什么坏处?不学,才要完蛋呢。”这孩子已经到了再次疯长的时候了,明白地说,进入青春期了,带着点儿叛逆。
“你是山上人!”
山义眼睛湿润了:“就是因为我是山上人,才不想,才不想,等山下人来来……现在他们还说得好,咱们还有些力量。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咱们就没得讨价还价了。”
头人抬起了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样子十分想把儿子抽到墙上,让他妈抠都抠不下来。最终还是泄气地放了下来,缓声道:“你还小,不懂的。在山里,咱们说了算,大不了躲一躲嘛。离了大山,咱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山义的叛逆情绪被他爹最后的叹息叹没了,过来一跪,撒娇一样抱着他爹的大腿:“阿爹,我怎会不为族人着想?”
头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起来吧,去看看你的新玩具,看起来好像有用。”
山义张张口,想说那不是玩具,却又忍下了。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拖着脚走了。头人看着儿子的背影,半是欣慰半是忧虑。即欣慰于儿子聪明,又忧虑于他的思想偏差。忽然又想,经过试验,这好像还挺好用的,咱们寨子里也有木工,咋不能自己做呢?
日哟!好像得用铁哦!卧槽寨子里那点铁,做兵器做锅都不够用哦!
头人心里,又给“狡猾的平地人”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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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在山下等了半个月,就没等到山上再来人跟他接洽,把个中二病弄懵了。卧槽!难道不合用吗?
连卢慎也觉得奇怪,依旧传统,一家有个什么技巧,藏着掖着还是有可能的。要是有什么具象化的东西,不好意思,只要你显摆了,那不用三天,水货就能满大街都是。左邻右舍看了,都会学的,你还不好意思收什么专利费。事实上,这会儿也没有专利费这么个说法。
没道理好好的东西送到山上,山民会不用啊。
诶~人家就不用!
两个聪明人遇到了一群犟筋,反而没辙了。
最后,还是卢慎提醒:“郎君,山民之事暂且放下,且顾眼下。如今看来这犁是很合用的了,推行之事,势在必行。一旦推行,还请报入京内。”卢慎相信,只要颜肃之有一点政绩,他的关系网是不会不为他张目的。
颜肃之道:“你为我拟稿罢。”
饶是卢慎少年老成,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巴,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代拟文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呢。虽然他随后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颜肃之还是看到了这一纵即逝的笑。不由有些感慨,他年轻的时候,得到表扬,也是这样的吧?
拍拍卢慎的肩膀:“用心写。你还年轻,不知京中事,近来且不能派你去。且写文书罢。”
卢慎笑着一揖到底:“谨遵命。郎君不是还要将部曲迁徒至此的么?近千户人,也要向朝廷报备一下的。”虽有傲气,他倒也知道世家的死德行,以卢家之末流身份,在土鳖和伪世家里能耀武扬威,到了京城世家面前,怕也是要被鄙视。他还没什么强硬的后台。
看一看颔首准许的颜肃之,卢慎心道:郎君,你一定要努力,不要让我失望啊!
忽悠了小朋友帮他写作文的颜肃之自己也没闲着,自去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长信给了唐仪。想了一想,也顺手写了几封给其他亲友的信,内容不外是:一切安好,我在开荒。准备一起投递入京。
颜孝之拿到他的信,是十分开心的,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了。老四虽然有点平庸吧,好歹中规中矩,不像老二,总是抽风。如今老二已有坞堡,且垦田千亩,计划着明年再垦三千亩。想一想归义之地广人稀,颜孝之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了。拿了信去给楚氏看,楚氏却若有所思:“这怎么跟早就谋划好了似的?”
颜孝之:“?!!!!!”
卢慎预估的完全没有错,楚丰、姜戎、唐仪这些人,对于颜肃之是支持的。他报上来的信息里,不止有新农具,还伴随着“括三千五百户”、“垦田五千亩”这样十分吸引眼球的数字。括隐这种事,颜肃之是用心去做的,不止伪世家,连土豪都得给他出点血。在他的根据地上,必须老实!而补偿,就是许他们开荒。
真是不好意思哈,谁特么想开荒啊?有现成的熟田不搜刮一下,去犁荒地,大家脑子又没病!然而慑于颜肃之的背景,又有卢氏配合,众人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卢慎的奏本里,不止写了严肃之的功绩,还提到了姜氏之“高义”。自家人,不表扬白不表扬,就是要有这种自我表扬的精神!什么出了自己拉车的牛给农民用啊之类的。听的人都要挑一挑大拇指。
这却把蒋氏给急坏了:“我就说要吃苦去的,快去,再给她送些牛去。”
姜戎也急,不得派人往赴湓郡,给他妹妹、外甥女儿买拉车的牛来替换去——这是后话了。
总之,颜肃之夫妇都得到了朝廷旌表,连皇帝都捋着胡须说:“我原以为颜肃之是有捷才,不想他是有干才呢。甚好!甚好!”他原想过不多时便将颜肃之调回京的,现在看来,不如多放在地方上磨练几年,巩固一下,再回来才好做栋梁。
思及此,他对太子道:“有才气的人,总是有些傲气的。我且压他一压,你切记,到时候你调他入京来,是你施恩于他,才好收伏了他。原想叫颜孝之接老米的班了,现在看来,再过二十年,还是颜肃之接手得好。”
小太子鼓起脸颊,心说,米丞相?他还能再活二十年吗?他这是神仙吧?
正想着,皇帝又慈爱地对儿子说:“你也长大了,是该成亲了。”
太子:“=囗=!!!”啥?
皇帝近来自觉心力不足,还整宿失眠,怕自己突然就驾崩了去,看着年岁差不多了,赶紧的把儿子、儿媳堆一块儿去!这个时候,他就羡慕起米老头来了。自古皇帝多命短,可臣子怎么就有那么多长寿的呢?真TM不平衡啊!可如今,他却盼着米老头多活个十年二十年的,等他儿子能掌握局面了才好。
想到这里,他忽然道:“你,用东宫的名义,挑选上好的种子、农具、耕牛,给颜肃之送去!”他在教儿子收买人心。
虞喆想了想,认同了他爹的做法,转眼就派郁成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