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差点没趴到地上去。
抛开这个小插曲,教学活动进行得还是挺顺利的。颜神佑终于弄明白奴婢的地位了,就是凡事比普通人低一等的那种。婚姻上是良贱不婚,敢跟良民通婚,婚约不合法,还要判刑。哦,判刑的时候——不管犯了什么事儿,奴婢的罪过都要“加良民一等”。正常人打二十板子,奴婢得挨四十。
奴婢分官奴婢私奴婢两种,颜家的就是私奴婢,这种呢可以放免为良民。但是即使放免了,还得受几代歧视。
平民打死奴婢,比打死平民要减等,即,不用偿命,如果有钱,可以赎了。如果是主人打死奴婢,多半不会闹到外面去,几乎是白死。当然,如果真有较真的要来收拾你,没关系,打死奴婢,更要减等。基本上,有权有势的是不惧于杀奴婢的。事实上,如果主人不开心了,想杀奴婢,只要有个差不多的理由,可以拎着奴婢去官府,备个案,官府本着“人命关天”的原则审核——其实多半也会让通过。
奴婢要是打死平民,或者更严重的杀主,那就不好意思了,亲,你死定了。
颜神佑原本也知道这等级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酷。一时有时发怔,伸手拨了拨书几上的卷轴,却又拨到了“不道”一条上。这“不道”更有意思,造个什么毒虫巫蛊之类的就算是“不道”了,同样的杀人家一家没有罪的三口人或以上,也算是“不道”。
颜神佑又小心地前后左右一看,这时候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条款,但是“不道”无疑是重罪,属于不在大赦之列的。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皆因今天听到了一个“吴”字,便问颜肃之:“那……吴家,是不是全折在咱们家里了?这要是找不到人?找过来……怎么办?”
颜肃之:=皿=!怎么还是想起来问这个了?!青着脸,他不得不跟闺女说:“他们家好好的呢。”
颜神佑翻他一个白眼,目光是满是不屑。颜肃之道:“好好好,告诉你,没事的。凡事得讲个证据,再说了……又不是咱们干的……”对呀,下令的人已经死了呢。
颜神佑,颜神佑开始啃手指头。
颜肃之担心地轻轻碰了她一下:“神佑?”
颜神佑猛地一回神儿,又指着“不道”一条问道:“那……听说姬少傅被爹坑了?他这是不是不道?”
颜肃之百无聊赖地道:“算吧。只不过要定罪也难,谁人的家,是能凭人捕风捉影一点猜测便得进去搜的呢?等到要搜的时候,已经是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了。”
颜神佑心道,原来如此。
颜肃之给女儿讲了一晚上的课,血槽耗尽,见颜神佑还要再问,板了脸道:“好了!到你睡觉的时候了!”
颜神佑被他这挺大的声音惊了一下,整个人都惊悚在那里了。
颜肃之又后悔了起来,连忙放缓了声音:“神佑乖,听话,明天还要早起呢。”
颜神佑“哦”了一声,道:“那阿爹也早点睡,还去看看阿娘,看看小弟弟。”
颜肃之很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伸手将她抱到膝上坐着,给她顺着头发:“爹娘很疼神佑的,跟疼小弟弟一样的疼。并没有因为要多一个孩子就对神佑不关心了,神佑不要多想,去安心睡觉好吗?后天阿爹接着给你讲课。”
颜神佑:……#想太多#又有点感动,肿么破?她把小脑袋埋到颜肃之的颈窝里,蹭了蹭:“好。那阿爹帮我问小弟弟好。”
颜肃之看着她到床上躺下了,又看了看屋里的冰,一切都检查好了,才对阿竹道:“你们几个轮值,不要让小娘子蹬了被子。”
阿竹连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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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并没有什么“要有小弟弟我就失宠了”这样的感想,且不说心理年龄什么的。之前的好几年里,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见颜肃之有多关心她,一点落差都没有呢。不过颜肃之能想到心理问题,她还是很感动的。所以她睡得很香甜。
另一个地方,另一家人,就过得十分不痛快了。
姬前少傅,也要收拾东西,他这是在把他那套太子少傅的行头给装箱。
说来姬老头真是倒霉,与楚家世仇这是祖宗给的,自楚丰入京,他就难受——这也就罢了。老伴被个中二病当铃铛给摇了,儿子们被中二病给当沙包打了,末了,这中二病还弄了他家周围一地鸡毛鸡血。
他又被参劾搞巫蛊,虽然没定他的罪,也没搜他的家,这少傅又做不成了。不但官服穿不了,连小佩件儿,比如腰间的玉佩、腰带等,也得摘了去——不够品级,那些个比如玉带之类的他就不能围。
一面解,一面哀声叹气。姬老夫人回家就病了,一时在屋里躲羞。见他这样,挣扎着起来问道:“你这又是何故?圣上难道还偏袒着那些武人不成?”
姬少傅流泪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他被颜肃之扣了一个天大的黑锅,说他咒死了颜启,真是百口莫辩。跑到宫里跟皇帝哭了好久,皇帝也只是“不立案”而已。姬少傅颇觉丢脸。
“这可如何是好?”姬老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从此在京中无颜见人了。”
姬少傅跺脚道:“妇道人家无见识!无颜见人算甚么?我听怕楚竹竿子再留在京中,你我无头见人!”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个杀鸡的动作!
姬老夫人吓坏了:“那可怎么?你休要吓我!圣上难道不……”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楚丰也是世家呢,也能装门面呢,这已经不全是什么士庶之争了。
姬少傅想了一想,果断地道:“走!”
“能去哪里?天下都是朝廷的。”
姬少傅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是想到了个好主意:“还有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姬老夫人到底也是读书识字,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妇人,吃惊道:“你要去……那里?如今朝廷强,藩王弱,如何能抗得了?”
姬少傅点头道:“没错,不过,只是眼下。一旦宫车宴驾,主少国疑,嘿嘿。”
姬老夫人还在犹豫,姬少傅道:“总好过留在京中。纵使楚竹竿子不会将事做绝,颜家可没有讲道理的人!他家如今在办丧事,且腾不出手来,一旦出殡,可就闲了!”
姬老夫人一下子就回忆起来颜肃之那张犹如艳鬼的脸!一个哆嗦:“走走,就说我要去乡下养病!”
当下,全家动员收拾起包袱来,只留些仆役看门,其余人等倾家而出。先往祖籍,半路折返去颖川,投奔颖川王虞扬去。
岂料人还没出门、行李都没打包好,却被一彪人马给拦住了。姬少傅听了回报,不免心惊,生怕是自己要投奔颖川王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是皇帝派人来抓。及细辨这衣甲不是禁卫的,才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颜家找茬来了。
经楚氏与楚丰兄妹的见识,想凭颜启之死干掉姬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姬家虽颓,却也没弱到这样,楚、颜也不能硬搜人家的家。让姬家背口黑锅,大家对颜启之死不往旁处想,也就足够了。
颜启的子孙们,也没有什么非要搞死姬家的执念。有颜肃之那么一闹,也差不多了。当然,对外还是要骂的。
有执念的是颜老娘。
寡妇死了儿子,真没指望了。
虽然还有孙子,但是颜老娘跟孙子的亲妈婆媳不和。颜老娘自听到噩耗就昏厥了,这几日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今天却突然醒了,醒了就问:“狗儿是怎么死的?”
她那携来的“心腹”抽抽噎噎,哽咽着道:“是是是被姬家那个老不死的老杂毛给咒死的。那个杀千刀的老杂种……”
颜老娘麻利地一掀被子,双脚落地:“扶我起来!我要去他家算账去!”
“心腹”一见,傻了:“太夫人,您不能走动啊,您还病着呢。”
“呸!我好着呢!咒我狗儿,我咒他全家!”
“心腹”连忙大声吆喝:“不好啦,太夫人要下地去找老公鸡算账啦!”
楚氏一直不想见这婆母,现在也必须出现了,一家儿孙,连姜氏都扶着阿圆来了。就见颜老娘指天咒地:“套车,我要去老公鸡家里!把我那砧板儿、菜刀都带上。”
颜氏惊道:“阿婆,您拿刀做甚?杀人要抵罪的。”
颜老娘道:“呸!我杀不了他也要咒一咒他。”
颜孝之见状,不得不请示楚氏:“阿娘……这……”
楚氏道:“随你阿婆去罢,她心里苦。”
“心里苦”的颜老娘头裹着白布,披一件素衣,她那“心腹”左手提刀、右手提着砧板儿,跟着她上了车。颜孝之不得不派了五十名甲士跟着,一路护送颜老娘堵到了姬家门口儿。颜肃之杀的那些鸡都不见了,连鸡血鸡毛鸡蛋都清光了。
颜老娘下了车,到了姬家大门前当地一坐,砧板一放,抡着菜刀,一道剁着砧板一道骂。上骂姬家祖宗十八代,下骂姬家儿孙一大串。如果不跟越国长公主比,颜老娘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尤其她还算是哀兵,哀兵必胜。骂得姬家不敢出头。
楚氏这里,吩咐颜孝之:“看你阿婆骂得差不多了,便劝她老人家回来。出过气就得了。”
颜孝之实在听不下去之时,才上来劝:“国家自有法度呢。”
颜老娘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那也没杀了这畜牲的头!”
颜孝之死劝活劝,终于挨到颜老娘累了,才把她扶了回去。
因这一出,姬少傅再说要走,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很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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