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嫣然一笑,“王先生于画道之上于阿顾可谓师长,当初龙门石窟一语点破迷津,令阿顾能够顺利开始描绘人物,其后托人所赠《画品六论》,阿顾更是仔细拜读所获良多,实在是过赞了!”
“闻道不论先后,达者为师。”王颐笑道,“其实说起来,养贞浸淫丹青多年,画心已固,寸头无进。近年来与县主相交,瞧着县主丹青逐渐进益,倒是得了一丝灵感,如今瞧着,竟是又有精研。咱们年岁虽有些差距,从圣人那儿论,却是同辈,不如便以画友名分切磋?”
阿顾浅浅一笑,“敢不从命!”
夕阳落山,一时之间伏牛山亭宾主尽欢。从山间回到杨柳庄,阿顾心情极好。
朱姑姑令人捧了核桃百合羹伺候阿顾,打量着阿顾的眉宇,笑着问道,“瞧着县主您和王右丞倒是交情颇好?”
阿顾不疑有他,笑着应道,“是呀,我和王右丞结识也有几年了。当初在东都龙门石窟他曾经教过我人物画,可谓一句之师。后来因画交友,如今我在庄子上守孝,偶尔彼此有兴致,会一道以画相交。”
“原来这样。”朱姑姑垂眸笑道,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奴婢瞧着这位王右丞出身太原王氏,人品贵重,官居三品,又有个做皇后的同胞妹妹,做夫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县主若是有意,大可请人出面撮合。”
“姑姑,”阿顾面上微微变色,沉声道,“我敬你是曾在阿娘跟前服侍的老人,一直十分尊重。如今我在庄中给母亲守孝,这等子话如何是您该说的?”
“县主,”朱姑姑登时急起来,“便是公主,也只有盼着您好的,如何会计较这点子事。”她眼圈儿一红。
“便您是县主,一辈子最重要的也是嫁个好人家,这王郎君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因着前些年在外游历,方一直没有娶正妻。您守孝还有一年余时间,若是错过这个时段,王郎君另娶淑女,岂非错过一段好姻缘?若是您有意,咱们大可寻人悄悄传话,外头不露风声,到了出孝之后再过礼成亲,岂不是好?”
阿顾闻言心中烦闷,王颐人品自是贵重,风流旷达,只是不是自己心中的人,“姑姑你为阿顾着想的心思,阿顾知道。”她抬起琉璃眸,静静道,“只是母亲新丧未久,阿顾心中实未考虑过这等事情。再说了,阿娘临终前已透露出口风,将我许于桓氏。我如何能违逆她的意思?”
“哎哟!”朱姑姑跺脚叹道,“公主不过是病急从权罢了。桓衍那个傻小子,如何配的上县主您兰心惠质?”
“姑姑,”阿顾道,“阿娘素来将我疼到心里去,她做下的决定都是为我好的。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朱姑姑瞧着她漠然的神色,灰了心,叹气肩头忽的衰颓下来,“县主目光如炬,老奴眼光浅薄,自是错了。老奴这就告退。
屋子中烛火微微跃动,映在少女睫毛下,添了一抹艳痕。阿顾目光中露出一丝辛酸来!
这一日,阿顾清晨早起,换上凤仙源特意送来的素衣,镜中一照,打版的缎子泛着光滑色泽,胸前纹着仙鹤图样,孤高清冷,别有一股素净之美。
碧桐瞧着六神铜镜中阿顾的妆容,精神振奋笑道,“赶阵子便是县主及笄的日子,今年县主守孝不能办,如今着着这件素裳,也挺好看的!”
素帘从外头打开,陶姑姑从外头进来,手中袖出一封信笺,“县主,外头送进来的信笺。”
“谁送过来的?”阿顾面上露出诧然神情,拆开信封,捧了素白纸笺卒读,见其上写着一些思念自己的话语,约自己明日午后在灞上驿站相见。最后落款竟是谢弼。
“这个姓谢的也太过分了。”银钿气的面色通红,“解婚约都这些日子了,竟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她当县主是什么?”
“这封信不是谢辅机送过来的!”阿顾沉声道。
第190章 二六:三春已复倾(之捉奸)
“久不见卿,心中想念,十三日未时于灞上茶肆雅间等候,盼卿前来相见。”
“不是谢弼?”陶姑姑抖着手惊疑不定,“那是谁冒充谢郎君送的?”
阿顾执着手中信笺抖了抖,“这张信笺所用的纸用的是世面上最普通的素纸,墨迹也是普通松烟墨,瞧着不像是权贵所用,反而是平民才用的用物。谢弼就算如今置用,到底也是将门子弟,绝不会用这样的用物。”心中思虑片刻,问陶姑姑道,“姑姑,这封信是怎么送过来的?”
陶姑姑皱起眉头,“是一个小乞儿送到庄子上,指明说是给县主您的。送了信就一溜烟的跑了,田妮想多问一句,也没有追上。”
阿顾闻言蹙起眉头,长安附近的乞儿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若没有留下什么指向性的线索,溜进人群就再找不到了。想了想,沉声吩咐道,“姑姑,让人准备准备,明儿午时我们去灞上。”
“县主,”陶姑姑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之色,“也不知道这送信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既然瞧破了其中算计,躲开还来不及呢,何必亲自……”
“此事我心里自有打算。”阿顾抬起头,目光射出坚毅自信光芒,“这人既心有恶意,一次不成定会不死心再设计一回。这次咱们瞧出了破绽好歹还有个防备,若是不将她揪出来让她逃过了,下回再来,说不得就没这么好运了!”
灞上春日杨柳青青,是大周一个极美诗意地方。世人外放或贬谪离开长安,文人骚客常常前来此地送行,折下柳枝送予对方,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长安城外一个繁华所在。几户商家开了茶肆草堂坐落在一旁,供送别之人小憩歇脚。
午时时分,一辆青布帷车悄悄到了灞上,阿顾揭开帘子瞧了瞧行客络绎不绝的茶肆,想了想吩咐道,“去杨柳草庐!”
碧桐应了一声,外头车轮碌碌转动,不一会儿,便入了茶肆一旁的杨柳草庐。草堂坐落在今次幕后之人约见自己的灞上茶肆一旁,内设简陋清雅,不如长安知名食肆一般分着雅间大堂,只众位来客混坐着坐在大堂之中。阿顾入内,便要了堂中一个僻静靠窗座位所在,清净不太受堂中众人所扰,且透过窗户,可以瞧见灞上茶肆大门进出客人情状。
桓衍今日追随在阿顾身边护卫阿顾,此刻神思恍然,犹如有什么心思似的。
阿顾瞧着他的模样,唤道,“桓阿兄?”
“嗯,”桓衍猛的回过神来,瞧着阿顾,“县主有什么吩咐?”
“我倒没什么。”阿顾垂头浅浅一笑,“倒是阿兄,阿兄最近可是有什么心思?”
“没有的事。”桓衍快速答口。“县主您想多了!”
阿顾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追寻。忽听的草堂外来客询问之声,“伙计,堂中可有什么空位么?”讶然回头,见堂口天光明亮,一名青年披着一件大氅走入了草堂,英姿焕发,一段眉眼暖煦如同春山,不由得惊讶的瞪大眼睛。
竟是谢弼。
这个时辰谢弼当真出现在这儿,莫非这次灞上约见竟真的是谢弼所为?
谢弼甫一进门,瞧见了当窗而坐的阿顾,也不由的呆了一呆。
他昨日也收到一封阿顾约见的信笺,幕后之人的手段拙劣,错漏百出,谢弼和阿顾一般,很快就看出了破绽。若信上落的是旁人之款,他既瞧出了破绽,大可将书信掷在一旁不再理会,但对于阿顾心中总是存了一丝歉疚之感,见涉及阿顾,担忧阿顾遭了人陷害,便按着信中约见地点赶到灞上。他同阿顾打着一般心思,提前到来,在茶肆一旁的草堂中略坐一坐,观察茶肆的动静。没有想到,甫一进草堂,竟见着了阿顾坐在其中角落之中。
“县主!”
“谢郎君!”
二人互相道了礼,谢弼瞧着阿顾,经年不见,阿顾一身素服窈窕,清雅素约,五官清美更胜从前,胸前素纹绣制的仙鹤纹样灵动,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带了一丝疑惑问道,“莫非今日当真是县主您约了我过来灞上见面?”
阿顾闻言噙着一抹苦笑,取出了怀中书信,“阿顾昨日收到了这么一封信笺,觉得不像是郎君的手笔,便亲自过来瞧一瞧。因着怕落入贼人算计,不敢直接入茶肆,索性就过来一旁的草庐等待看看待会儿有什么动静。竟没有想到,谢郎君也过来了。我刚刚有一瞬间还以为……这封信是真真郎君写来约我会面的呢!”
谢弼闻言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我昨日也收到一封可疑信笺。”
二人对视一番,竟是面面相觑。幕后之人苦心隐在中心,两头兜骗遮拦,将他们骗到灞上茶肆又有什么目的?灞上此地虽非长安闹事,因着常常有人前来送别,倒也人来人往,并非偏僻之处,他们二人早就相互分离,便是当真见上一面,又有什么关系?
天光清朗,谢弼瞧着阿顾,咳了一声,沉声道,“我从前年少轻狂,自觉对不起县主。今儿这事,也不知道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县主来的。辅机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只能帮着县主,若能帮忙解决了此事,也算是稍稍解了对县主的愧疚之意。”
阿顾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不必谢郎君这般费心了,我的事情我可以自行解决。”
岁月悠悠,经了当初那件事,一切到底不如从前。当初那个瞧着自己就心生欢喜,眉目柔软犹如一滩清水可以掬掌捧起的少女,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柔软躯壳中的坚毅筋骨,态度别扭而拒绝。“阿顾,”谢弼叹道,眉宇间露出复杂神色,“我只是想为你尽尽心。”
天光过午,灞上人来人往,一名人影走近灞上食肆,行踪鬼祟,浑身黑色衣裳,面容用幂离遮住,问伙计道,“伙计,今儿有没有一对贵族男女到茶肆中见面?”
伙计闻声诧然,“没这回事呀?”
“没有?”黑衣少女失声,“怎么会?我明明……”面上忽然变色,想要悄悄溜走。谢弼随在其后面色铁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般设计所为何事?”一把擒住黑裳少女,将她押在地上。黑裳少女惊恐叫唤了一声,想要逃逸开去,但身薄体弱,转瞬间就被谢弼制住,揭开幂离,露出隐藏的容颜来。
阿顾随在其后,瞧见少女容颜,失声唤道,“是你?”
这位幕后设计的少女,竟是当日自己从芙蓉园返回杨柳庄路上撞到的农家少女。
罗珂为谢弼所制,半跪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阿顾冷哼一声,对谢弼道,“谢郎君,如今瞧着今儿这事是冲着我来的。和你倒没有什么关系。”
瞧着伏押在地上的少女,扬声问道,“这位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这样设计我?”
罗珂伏在地上,闻言呵呵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态度倔强,不肯作答。
长安天光清朗,平乐县主姬景淳这一日前往乐游原游猎,归来之时路过灞上,远远的瞧见一匹棕色骏马系在杨柳树下,撩起蹄子神骏非常,十分眼熟,不是别的,正是谢弼平日里的坐骑。小厮求水拎着毛刷梳理着骏马的毛发,远远的瞧见了姬景淳,神情十分慌乱,“平乐县主。”牙齿微微打颤发出相击声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去乐游原游猎,来往自会经过此处。”姬景淳答道,眼睛微微眯了眯,“你人在这儿,想来你主子在里头了。”
“没有的事情。”求水矢口否认。
姬景淳瞧着求水这般诡异态度,心中起了疑心,“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转身向着里头茶肆走去。求水苦苦追了上来,拦着姬景淳去路,“县主,郎君当真没有做什么事,您信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