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辈子,当真还有这一天么?
她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不敢深想,压抑住了,扬声轻快笑道,“阿娘怕是被糖养甜了嘴,想着什么都是蜜的。好了,夜深了,明儿一早弟弟、弟妹还要过来拜见你老人家了。快些睡吧!”
鸡鸣三遍,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佳儿新妇便已经起身,在孙婆子面前跪拜下来请安。冷婆子笑着叫起了他们,说了些儿吉祥话儿。孙大郎转头望着新婚妻子,“阿霜,咱们走吧!”戚霜儿笑着对孙大郎道,“大郎,你先伺候阿娘。我有几句话,想和姐姐好生道道。”
“哎!”孙大郎笑着应了,唇边泛着一丝傻笑退了出去。
仙织瞧着新妇戚霜儿,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眉宇间因着青春带着朝气色泽,颜色生的极好,不由的心中暗赞,自家弟弟真是傻人有傻福,竟是得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妻子。“弟妹。”
“大姐,”戚霜儿浅笑低语。
“从前我没有见过你,”仙织温声道,“但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弟弟是个傻小子,他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他,对自己的夫君敬重,爱戴,我便是身在宫中,也是感念你的。”
“是呢,”戚霜儿巧笑倩兮,“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走到仙织身边,凑到耳边轻声道,“姐姐回宫给贵太妃可以带句话:王妃等着看她的报应哩!”
仙织闻言登时大惊失色,蹬蹬退后两步,望着戚霜儿,犹如见了鬼似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戚霜儿目光深深,唇角泛出浅浅笑意,“大姐何必这般惊慌失措?妾的主子,乃是齐王妃柳倩兮。”
“齐王妃。”仙织莫可置信的念着这个名字,“原来,你竟是齐王妃的人。是了,你是齐王妃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嫁进我们家来?”
“我自然是想和姐姐好生亲香的!”戚霜儿嫣然而笑,目光如同一泓秋水,凝视仙织,“我们王妃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斗倒唐贵太妃,大姐您是寿光公主身边最信重的人,自然最是了解寿光公主,王妃听说寿光公主最近有些大打算,想要我从你这儿打探点具体消息。”
仙织冷笑,“齐王妃算盘倒是打的挺精的,只是,”话锋一转,“我凭什么告诉你?”
“事到如今,姐姐还有选择么?”戚霜儿嫣然道,“我如今已嫁入冷家,已经和你弟弟结为夫妻。大郎很是喜爱我,你若是要他和我分离,他会恨你这个姐姐的。且你便是这时候去向寿光公主告密,公主杀了我,也可想想,贵妃和寿光公主可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仙织闻言心中一颓,知道戚霜儿说的都是实情,寿光公主刁蛮霸道,诚如戚霜儿所言,此事一出,自己就算真诚,也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地位了。蓦回想起昨夜与母亲在一处畅想的温馨前景,心中竟生了点点对寿光的怨恨之心:这位主儿是个刁蛮的,素来不肯顾惜旁人一丝半些儿。她此番要做下这等骇然之事,若是事发,自己只怕很难留下一条性命。既是如此,倒不如拼上一拼,也许能给家人留一条光明前程。
她抬头凝望着戚霜儿,“你的来历这般复杂,可会和我弟弟好好相守,不会背弃于他?”
戚霜儿闻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既入了冷家,便是冷家妇。只要夫君不负我,我定会好好做冷家的媳妇。”
“好!”仙织破釜沉舟,“我便信你一次。”挨到戚霜儿耳边悄悄道,“你转告柳王妃,公主表兄孟敦阳看上了宜春县主,公主打算效昔日丹园姚娘子事,成全表兄孟敦阳!”
戚霜儿眉宇间扬起一丝惊骇之意,“此事当真?”随即镇定下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齐王府中,柳倩兮便接到了戚霜儿辗转送进来的消息,立在明心阁门前愣怔片刻,喃喃念道,“丹园姚娘子事,姚娘子事。”忽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我可当真想不到,寿光那个蠢货,竟能做出这等事情!”笑声中充满着多少舒郁怨畅之气,“姚良女被当初那起子恶人所害,匆匆嫁入李家,绝了入宫为后的路。寿光打算效仿姚娘子事,她可知道,当初牵涉丹园那场旧事中那起子人的下场?直接动手之人整个东都魏氏颓灭,幕后指使者杜大娘子躺在病榻上郁郁被终,赫赫京兆杜家,百年名门,就此失了圣心,一蹶不振,不知要等到几多年才能够恢复元气。她又以为自己是谁,能比这些人好到哪而去?”
“主子说的是。”陈姑姑面上也涌现出了明显的欢喜之色,“咱们等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咱们抓住了,便能将唐真珠和她的这个女儿狠狠的打倒!”
“只是,”她想到阿顾,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宜春县主那儿,咱们竟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么?”
柳倩兮闻言面上神情微微敛住,阿顾那个孩子,她在宫中也曾经是碰见过的,是个极清美的少女,行走在抄手长廊中当面撞见,还给自己道了万福,行止之间很是有礼。这个女孩若是遭了那等事情,怕是境遇极凄惨吧!
她忍住了自己心中的怜悯,宜春县主是这件事的引子,若她不曾受害,圣人又如何会震怒,进而惩治那对天恶的母女呢?两行清泪在面颊上缓缓落下,“姑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忍不住。”面上神情似哭似笑,神情激动,“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若是不抓住,怕是我一辈子都没法瞧那唐氏遭受报应了!”
陈姑姑瞧着柳倩兮面上迷茫错乱的神情,心中一阵疼痛,将柳倩兮拥抱在怀中迭声安抚,“小娘子,老奴知道你心里头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是了!宜春县主若当真是遭了事,老奴这辈子都给她吃斋念佛,祈祷她日子安好!”
新昌坊凤仙源的宅院宽敞明亮,一派新气象。大理寺的判决下来之后,凤仙源终于可以独自立户,甩脱那一家子吸血虫的沉重负担。上午的阳光将屋子各处照耀的十分暖煦,仿佛将所有阴郁之意都驱除似的。凤仙源只觉浑身轻松,就连长安城上的天空都比往日高远许多。
“哟,”阿顾这一日登门拜访,甫瞧见凤仙源的模样就笑了开来,“师姐今天的精神真好!”
凤仙源闻言嫣然,“昨日种种皆随昨日去,从今以后,我便算是新生,要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了。”她面容明媚,残余着一丝郁郁之情。
阿顾察觉到了,奇问道,“师姐如今实现了夙愿,怎么还不高兴?”
“你不知道,”凤仙源叹了口气道,“我从前养了一只小黑狗,前一阵子被凤仙桃踢了一脚,负伤逃走,后来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怕旺财在外头已经死了,想着养了这么久,心里很有些难受!”
阿顾听着这样的事情也不免微词气愤,“你那个堂妹,竟连一只狗也不肯放过,着实是可恨极了!”瞧了凤仙源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姐养的狗竟叫旺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你懂什么?”凤仙源瞟了她一眼,“所谓大俗即是大雅,我开衣肆便是为求财,叫旺财最合适不过了!”
“凤姨姨,”崔纹函被崔府丫头抱着来进来,瞧见凤仙源,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瞧着阿顾道礼道,“顾姨姨好。”随即小迈步奔跑到凤仙源身边,“听说凤姨姨今儿大喜,窈窈特意来祝贺,姨姨瞧着窈窈喜不喜欢呀?”
凤仙源扑哧一声笑起来,“姨姨当然喜欢窈窈了!”
她今次能立女户成功,多亏了大理少卿崔郢援手之恩。对崔郢心中极是感谢,待崔纹函也就更加周到,将窈窈抱在怀中,用拧干的帕子替崔纹函擦干净手,取了一粒糖果剥着喂给了崔纹函。一旁崔家丫头瞧见如此,面上神色十分不快,伸手阻拦道,“凤娘子,我家小娘子脾胃弱,入口的东西要当心,不是什么随便玩意儿都能用的。”
凤仙源闻言心中微微不豫,尚未来的及发作,窈窈已经是勃然大怒,“究竟你是崔家的小娘子还是我是,我做什么事情莫非还要听你吩咐不成?”
那丫头面上露出一丝惶恐之色,“小娘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跪下道,“来的时候,渺朱姐姐吩咐了,要奴婢紧跟着小娘子,”抬头瞧了凤仙源一眼,“别让凤家这地方给脏了小娘子。”
“呵,”崔纹函闻言愈发愤怒,尖刻嘲笑道,“渺朱姐姐,好大的派头,她还不是我母亲呢!”
崔纹函这话虽是孩子气,但语意太重,小丫头惶恐不能答,跪在地上不敢起来。阿顾本自有些生气,瞧着崔纹函这般威风气派,倒反而逗笑起来,刮了崔纹函的小脸盈盈笑道,“哟,咱们窈窈今儿这般威风,可真厉害!”
崔纹函闻言脸上一红,“姨姨别说笑窈窈了!”她眸子中闪过一丝恼色,“我知道家中丫头一个个都捧着渺朱。”
阿顾闻言微怔,与凤仙源对视了一眼,“窈窈,渺朱姐姐是谁?”
“渺朱是家中的一个姐姐,整天披着鹅黄披帛,很是好看。她和从前的鹦哥姐姐很是要好,上次我走丢在书肆遇到姨姨那次,就是因着鹦哥看管不力的缘故。阿爷大怒,便将鹦哥姐姐卖掉了。后来姨婆来了,家中的丫头婆子就乖巧了很多,可是我知道,她们心里头都捧着渺朱姐姐。”
阿顾和凤仙源闻言心中沉吟片刻,便是知道,这个渺朱和鹦哥定是崔郢的通房了。崔郢年轻力盛,发妻早亡,家中养着一二通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那渺朱听着颇有些心大,如今虽然因着崔姨婆收敛了些,到底还是有些僭越。
“……凤姨姨,”崔纹函的叫唤声在耳边响起,“我不喜欢那些姐姐,她们的目光好奇怪。我喜欢姨姨,姨姨以后到我们家来看我好不好?”
凤仙源回过神来,微笑着道,“姨姨喜欢窈窈,可是姨姨衣肆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抽不出很多空来去窈窈家看你,窈窈到姨姨家中来看姨姨也是一样的!”
关中初夏风引水长,长安城的上空在各有心思的有心人的盘桓算计下,一场暴风雨正在积蓄之中,作为暴风雨的中心,阿顾却全然不知。瞧着面前清河长公主府中登门的婆子,“宜春县主,公主在六月十六日府中设赏荷宴,奴婢奉我家公主之命,奉上这张帖子。”
“清河皇姐下的帖子?”阿顾眨眼笑道。
“是呢,”那婆子笑道,“公主说是闺中姐妹乐一乐。还请宜春县主到时候务必赏光。”
阿顾命人接过帖子,微微一笑,“你便回去回禀六姐姐,就说我到时候必会去的!”
婆子屈膝,“那奴婢就在公主府中候着县主了!”
时光如流水一样流逝,转瞬间就到了六月十六,清河公主府举办莲花宴的正日子。这一日清晨天光晴好,姬玄池吩咐定了宴上琐事,卯正时分,驸马杨晋远的胞妹杨思思过来给嫂子请安,姬玄池坐在阁中,瞧着杨思思柳条一样的腰肢,微微一笑,回想道,“说起来,我少女的时候,也和思思一样窈窕呢!”
杨思思扑哧一笑,“嫂嫂性子随和,阿娘面上虽然不显,在我面前也时常称赞您呢!”
姬玄池心中服帖,亲热叮嘱道,“女儿家出嫁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便如嫂子,与你兄长在一处也是开心。今儿外头男宾都是你阿兄看中邀请过来,你待会儿逮着空看好了,便悄悄于嫂子说。若是能够,嫂子总是能够成全你的!”
杨思思闻言羞的脸蛋通红,“多谢嫂子。”一双眸子瞧着姬玄池,带着信赖之意,“嫂子,我先去了!”
姬玄池微微一笑,叮嘱道,“去吧!”
第173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事发)
“六皇姐真是好手段!”姬华琬掀开帘子进来,盈盈笑道,“将小姑子哄的好好的,便是婆母,瞧着你这般尽心,也会更加喜欢吧!”挨着清河公主坐下,亲热道,“皇姐,今儿是你大办府宴的日子,皇妹一大早就过来,给你捧捧场,你高不高兴?”
“皇妹这是什么话,”姬玄池微微皱起眉头,“思思乖巧可爱,我也是着实喜欢她,盼着她能够过的好,如何便如你说的这般了!”她与姬华琬在宫中一块长大,虽从前与这个皇妹交好,有依附讨好用意,但一直这些年相处,心中实也对这个妹妹有几分真感情,沉心道,“阿燕,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握着姬华琬的手,“上次聚的时候太短,没有开口,今儿趁着有空,咱们姐妹好生说说话吧!”
“哦?”姬华琬明媚睁目,嘻嘻一笑,“六皇姐想和我说什么呀?”
“你自幼受父皇娇宠,天不怕地不怕,我是知道的。可如今已经不比从前了,也该学着收收性子!”姬玄池侃侃道,一派语重心长,“我是真心觉得谢弼此人不适合你,倒是张逸此人,虽然人品瞧着平庸些,你若肯放下心来,和他好好过,也不失为一段美满姻缘!”
“六皇姐,”姬华琬尖锐打断姬玄池话语,挑高眉毛冷笑道,“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着不如从前?”
“阿燕!”姬玄池又气又急,跌足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父皇如今已经不在了,如今坐着大周天下的是咱们九皇兄,自来兄弟如何比的上父亲亲近?更何况,皇兄和咱们还非同母所出——”
姬华琬听的眉毛鼻子皱在一处,姬玄池的这番劝语可谓推心置腹,出自一片真情,她却根本听不到耳朵去,一心只觉得危言耸听,心中不喜,若非记着今天在公主府有别的打算,早就甩手去了。瞧着温章掀帘进来禀报事情,登时眼睛一亮,忙起身道,“温章过来定是寻皇姐有事了,我先出去避一下,待到宴会开始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