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月微微一笑,瑟瑟性子直爽,喜欢讨厌都会径直说出来,人生在世,哪能那么随心所欲?”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顾嘉辰从帘子底下进来,如同长安残盛的春光,“三妹妹!”美艳蘼芜。
顾嘉辰低下头,“三妹妹,我是代姨娘来跟你致歉的。”
“你还没有回来的,大母年纪大了,姨娘便替大母管了一点儿家。母亲一直不肯回国公府,姨娘是我的生母,我自然是由姨娘管教了。这些年我们都习惯了,三妹妹刚刚回来的时候,竟一时没有想到三妹妹是嫡女,不适合由姨娘管着的道理。幸得朱姑姑提醒,方才了了事情,如今管家权交到二婶手上,我们也算是安心了。”
顾令月惊的毛骨悚然,没有想到顾嘉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瞪着顾嘉辰,想要弄明白她的用意。
顾嘉辰嫣然道,“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顾令月低下头来,“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顾嘉辰微笑道,“从前的那点儿不愉快,咱们便别记啦,到底我们是亲姐妹,姐妹之间终究是要相亲相爱的。”
顾令月闻言淡笑不语。动听的话语谁都是会说的,真正要紧的,是看人的行止。
顾嘉辰问道,“三妹妹,你的春宴筹备的如何了?”
“已经是差不多了!”
顾嘉辰笑着道,“那可真好,我可真是替妹妹开心,到时候春宴正日子,我一定过来替三妹妹捧场!”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了帘下,打起帘子望着庭院,“三妹妹,这棠毓馆中紫藤开的不错,只是院名棠毓馆,终究是少了几盆海棠。我的海棠如今还还培在花盆里养根,你若愿意,我可以将那几盆海棠花商借给你,也算是和你合办,待你开完了春宴再还给我呀!”
顾令月一怔,抬起头来,望着顾嘉辰,见顾嘉辰捏着手绢对着自己而笑,笑容一片温和可亲,仿佛当真是对妹妹疼爱不已的好姐姐!
可是她心一片冰寒,怒意抑制不住的泛起。
这一趟春宴乃是自己举办,邀请了自己的闺中好友,又是费了足足大半个月的时间,棠毓馆上下费尽心思筹办春宴,顾嘉辰只是借了几盆海棠花,就得了个合办春宴的名头。大丽海棠艳丽无匹,又和了棠毓馆的馆名,春宴上定是会被各个女客注意到,到时候,顾嘉辰在春宴上说这盆大丽海棠是她借给自己的。长安贵女并不清楚其中龃龉,见自己姐妹间能够互借这般的名花,可不是感情要好?到最后顾嘉辰便是不费一点心力,就打出了一个姐妹相亲相爱的名声。
这算盘打的着实响亮,可是在顾嘉辰眼中,自己就是这么傻,明知道她的算盘,还要往里头跳?
顾令月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多谢大姐姐关怀!妹妹心中有数。”
若自己办的春宴传出了顾大娘子友爱妹妹商借海棠花,顾家姐妹姐妹情深的名头,顾嘉辰就可以借着自己的姐妹名头和人结交,而阿娘当日在众人面前说起的不认顾嘉辰为女也就成了笑话!
自己当日本以为顾嘉辰索要海棠不过是恶心自己,没有想到她当初之时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这个计算也真是一箭三雕,既给自己添了堵,又为她添了好名声,解决了日前公主给予她的难看。既踩了自己的脸面,又要了自己的好。
顾嘉辰算计的是百般好,可便当真当自己是傻子么?一股怒气浮上心头,硬邦邦道,“春宴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大姐姐想是事情繁忙,我这儿就不留大姐姐了!”
顾嘉辰皱起眉头,仿佛隐忍着任性胡闹的妹妹,“三妹妹,你我姐妹之间着实不必客气!”
她表达的像是一个关怀妹妹的好姐姐,瑟瑟心中不忿,冷笑道,“装什么呀?若是真的这么好心,当初就不要装病吧!”
“胡说什么呢?”顾令月佯斥道,对顾嘉辰道,“大姐姐,瑟瑟这个丫头性子直,平日里最爱乱说直话,不讨人喜欢,还请姐姐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别和这个妮子计较。”
顾嘉辰尴尬不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立在帘子小兔,发话道,“妹妹好好考虑一下,若决定改主意便到我的蕉院去,姐姐随时恭候。”
顾令月唇角露出淡漠的笑容,“多谢姐姐美意,慢走不送!”
“这顾大娘子可真是不讲究,”红玉恼道,“当真是做好也是她,做歹也是她!顾大娘子不过是仗着咱们没有海棠花不行罢了,”转头望着顾令月,目中露出期冀之色,“娘子,咱们真的有法子么?”
“急什么。”顾令月笑着道,“时候还没有到,我要再等几天看看!”
……
其实顾令月硬是按着棠毓馆的海棠之事,不过是在等一件事情。可是长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宴的筹备也渐渐完备起来,她想见到的终究是没有到来。待到五月二十四日,离春宴只有三日,顾令月的眸子中的亮光终究黯淡下去。
自失一笑,起身道,“瑟瑟,吩咐外院备好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哎!”
顾令月换了一身葱绿色的小衫,一条鹅黄团花裙子,从内室里出来,在二门处上了马车,御人吁的一声架着马车出了国公府。
御人问道,“三娘子,咱们去哪儿?”
顾令月吩咐道,“去玉真公主府。”
马车在公主府中停下,玉真公主的惜园依旧姹紫嫣红,一片神仙模样。轻纱檐子沿着碧湖穿行,小丫头将顾令月领到听春水榭,屈了屈膝道,“顾娘子,你在这儿等一下。公主和王乐丞在里头说话,过一会儿就过来。”
顾令月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听春水榭依旧富丽繁华,白日里四面敞窗大开,碧湖的风从水榭的窗中吹进来,一片清凉。顾令月坐在一旁的锦榻间,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玉真公主还是没有踪影。顾令月心情也颇平静,一直在水榭中静静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子外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丫头们屈膝道,“公主。”玉真公主从内室里出来,头上高髻珠翠环绕,一身华美的紫色金线大袖衫,凤目华章,眉眼之间染了这一丝风流妩媚,风采逼人。
顾令月拜道,“阿顾见过小姨。”
玉真公主低头睨了一眼顾令月,“哟,这不是顾三娘子么?”
她的口气颇为嘲讽,顾令月听的心中一黯。自己家的事情,太皇太后和小姨都是一清二楚。对于自己“抛”母搬入敌营的选择,小姨自然很是不谅解。玉真公主性烈如火。如何愿意受这个气,这便发作出来,生生的将顾令月晾了小半个时辰,见了面,更是阴阳怪气道,“怎么,顾三娘子最近不是在韩国公府宝地盘桓,如何有时间踏足我这样的小地方?”
顾令月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唤道,“小姨,你就别挖苦我了!”
“挖苦?”玉真公主冷笑,“哟,这就叫挖苦啊,我如何敢?你阿娘对你掏心掏肺的,结果来了个根本半分没把你放在心上的阿爷,你就将你阿娘抛在脑后,我这个小姨算什么呀?”
玉真公主疼起人来是真疼,她若厌恶一个人,那言语也着实是很难听,顾令月听的很难受,但她心中也清楚,玉真公主这般态度也是因着对自己“选择”的失望,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投入了太多的厚爱,在偏离预期之后方会这般反弹。
“小姨,”顾令月道,“阿娘对我是什么个心,我心里是清楚的。这世上除了阿娘,再也不会有人对我更好了。我如何会抛下阿娘,那样,我还有良心么?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不得已。”
“哦?”玉真冷笑,“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
顾令月低下头,“我毕竟姓顾,是顾家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能指责顾家的不是,可只有我不能轻易这么做,因为我的血脉是顾家给的。”她望了望自己的双腿,“我已经没有健康的身体了,若是再传出凉薄不顾父系的名声,我可还有的活么?再说了,”顿了顿,“这一年多,我听了不少关于顾家的事情,我希望多了解他们一些,才好做出我的决定!”
玉真公主闻言怔了一怔,她的胞姐丹阳公主一生幸福为顾鸣所负,她对韩国公府憎恨非常,见着顾令月投奔敌营,自然是百般痛恨,但这时候听了顾令月略带一丝苦涩的话语,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软,陡然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当年自己性子刚烈,虽嫉恨聂弘负心与之分道扬镳,但在此之前,少年夫妻也是有感情的。自己那样决绝破门而出,可是在最初仳离的那几个月中,公主府繁华绮丽,自己在深夜里不也是辗转反侧,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
这样一想,再次看着顾令月的时候,目光就柔和了一些起来。
人毕竟是柔软的感情动物,顾令月虽然聪慧,但是到底年纪还小,这个年纪,要让她多么决断,直接斩断父系亲情,到底也是严苛了!
“这么说,”她顿了顿,问道,“你如今往顾家,也是一个缓兵之计喽?”
顾令月犹疑了片刻,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她上前一步,扯住玉真的衣袖,“小姨,我跟你说实话。如果生命中有些人,事当真是我不得不摒弃的东西,我也希望这并不是一个简单意气的决定。而是在自己有过亲近接触过,了解他们的始末明细,然后主动做出的决定。
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自私想法。这个世上人言多艰,作为子女若是摒弃血缘至亲,多半会被人诟病。我自己倒没什么关系,可我若是得了不是,阿娘难免会替我担心。我宁愿将功夫做的足一些,让人少说闲话,也算是为自己筹谋了!”
玉真公主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性子直接爽利,不讨厌顾令月这般敞快明亮的与她说话,她非但不嫌外甥女心机,反而觉得顾令月实诚,肯与自己说实话,倒对顾令月又增添了几分喜欢。
“我只以为你是个傻丫头,如今听了方知道自己想岔了!”
“旁人说什么也没有关系,”顾令月道,“只要小姨明白我就好!”
玉真吃吃而笑,弹了弹阿顾的额头,“说吧,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令月嫣然一笑,眉宇中重新染上了柔和色彩,恭敬道,“小姨,我今儿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怎么?”玉真公主冷笑,“难道那顾家竟敢难为你?”她柳眉一竖,带了一丝凛冽神情,“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说给我听,我亲自上门,倒要会会顾家的厉害。瞧瞧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不把皇家放在眼中。”
“小姨,”顾令月忙拦着道,“不必劳烦你大驾了,倒也不是那么严重。”
她唇角微微一撇,笑容里泛着淡淡的苦涩滋味,“我如今在国公府居住的是棠院,院中原植着几品名品海棠。那顾嘉辰因着思念海棠花病倒,大母命我将这几株海棠花让给她。我过些日子打算在顾国公府里举办一场春宴,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是院子里却缺了几盆赏景的花卉。我知道小姨这儿惜园集齐了各色名花异草,想商借几盆海棠花,也好在春宴上撑一撑场面!”
“海棠?”玉真公主笑道,“韩国公府中的那盆大丽海棠,我倒也知道,你那位庶长姐,可真是一个奇葩人物。”
顾令月抿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