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寻短见,更不会怪您,您只管用药就是。”今夏斩钉截铁道。
沈夫人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小柄短笛,凑到唇边,一种怪异的曲调自笛身传出来。说它怪异,是因为它似有调又似无调,忽高忽低……
今夏心道这高人的毛病还真不是一般得多,诧异地看向丐叔,刚想低声询问曲子这么难听可否需要喝彩捧场,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令人汗毛直竖的沙沙声,而且这个声音居然还有点熟悉,这才是令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最重要原因。
笛声一停,她还没来得及倒抽口冷气,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蟒首从窗口探了进来,通身赤红,在夜里,双目简直就像是烧灼的火炭,闪闪发光……
“桃花仙!”今夏在心中嚷出这三个字,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挨向陆绎,这下子,换成她下意识地紧攥住他的手。
赤蟒扭动了几下蟒首,沈夫人缓步上前,摸摸它光滑冰凉的鳞身,叹道:“开春以来,没听见外头有人告状的,你挺乖的,是吧?”
蟒首居然还点了几下。
“你这厮脸皮太厚了!前几天还把我们堵在桃花林里,差点喂了你的徒子徒孙。你这也好意思说自己乖!”今夏腹诽。
摸了几下之下,沈夫人从怀中掏出个小铜匣子,打开匣盖,递到蟒首面前。
今夏尚在诧异之中,便看见赤蟒一口咬住铜匣子,用力之猛,都让人担心铜匣子会被它咬瘪掉。而它喉咙间发出的嘶嘶声,也表明它此时极为痛苦。
沈夫人近乎是心疼地看着赤蟒,但仍是等了好一会儿,看见蟒首已不再用力,软绵绵地搁到自己怀中,才将金匣子取了下来。
方才还是空空的金匣子中,此时有液体流动的声响。
今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夫人是在取这赤蟒的毒液,只是不知这赤蟒是否自幼被她养大,竟然会如此乖巧,蛇毒析出对它而言何等痛苦,它竟然心甘情愿地咬住金匣子。
沈夫人将金匣子放到一旁,对赤蟒好生安抚了一番,才放它去了。赤蟒仍从窗口退出去,但并不游入山林,而是潜入了温泉之中。
取蛇毒不易,作为毒液,这蛇毒在黑市上贵重堪比黄金,今夏是知道的。当下看见沈夫人从柜中捧出一个瓷罐,从罐中拿了两枚龙眼大的药丸出来。一枚捣烂并掺入一小滴赤蟒毒液,然后敷到陆绎的伤口上。
另一枚用温水化了,端给今夏。
“他若面色发青,呼吸急促,便喂他喝几口。”沈夫人吩咐道。
今夏小心翼翼地接过碗,紧张地注视着陆绎的面色。
☆、第六十三章
赤蟒的一小滴毒液,对于一个常人来说,立时会让血液凝结,断然是不可承受的。沈夫人之所以用了毒液,便是因为陆绎的体内还有紫炎,不得不如此,但毒液在他体内,仍是会让他脉搏跳动缓慢,全身掉入万年冰窟之中,究竟能不能撑过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多时,今夏便已感觉到陆绎的手冰冷冰冷的,低头望去,他的手掌血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紫青。
她紧张地去看他的另一只手,发现同样如此。
这淡淡的紫青,从他的四肢开始逐渐往上蔓延,直至腰际、胸口……今夏端着碗,紧张地望向沈夫人:“现下能喂他喝药么?”
“且再等等,等他面色发青时再喂。”沈夫人道。
“哦……”
今夏口中老老实实应着,心中却是焦灼不安,她就在陆绎近旁,已能听出他呼吸中的滞涩艰难,万一……她不敢想下去,只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丝突如其来的异常。
他脖颈处的肌肤也开始泛出紫青,呼吸不仅仅是艰涩,而是愈发微弱,甚至若有时无。
“沈夫人……他……”今夏的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
沈夫人凝神细察片刻,朝丐叔道:“陆大哥,你可否输些真气给他,帮他撑一撑?”
丐叔二话没说,往地上盘腿一坐,一手抵上陆绎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陆绎体内,随之,紫青虽未消退,但他的呼吸仿佛一缕细丝重新被接起,渐渐回复平稳。
呼吸虽稳,但却止不住紫青继续往上蔓延,今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下颌发青,朝沈夫人急道:“现下可以让他喝药了吧!”
沈夫人淡定道:“再等等……不急……”
当陆绎的嘴唇也开始泛出紫青,听见他因痛楚而牙齿间发出的咯咯声,今夏再忍不住,用勺子舀了汤药就往他口中送去。
沈夫人倒未制止她,只示意丐叔可以撤掉真气,并伸手替陆绎把脉。
因抵御寒毒的本能,陆绎牙关紧咬,银勺顶在陆绎唇边,但怎么也送不进去。今夏试着想让汤药慢慢自唇齿间慢慢渗进去,汤药却尽数溢出,根本喂不进去。
“怎么办?他不喝……”她急道。
“把他的牙撬开!”此刻,丐叔显得很果敢。
今夏不解:“怎么撬?”
丐叔看着她,片刻之后,龇开他一口白亮亮的牙。
今夏连连点头,把碗往前一递:“叔,你来!”
丐叔往后急退,惊道:“那怎么行,我、我……还是童子身。”
“我保证,喂过药,你也还是童子身。”今夏劝慰他,“你就当是亲个嘴而已,根本不妨碍你当童男。”
“不行,亲个嘴也不行,这个和我童子身是一块儿的,不能拆开零卖。”丐叔义正言辞地拒绝。
手一直抚在陆绎的脉上,沈夫人忽得眉头一皱:“陆大哥,再给他输真气!你,不管用什么法子,把药喂进去,要快!”
再没功夫可以耽搁,今夏楞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汤药,俯身到陆绎唇边……
外头,月光落在一池温泉水中,赤蟒甩动着尾巴,搅得水波迭起,团团雾气升腾,直至竹梢才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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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爹爹烫过脚,又替他把全身擦洗了一番,铺好床铺,服侍着他躺下,杨岳又出屋来,到院中井边打水。他来回数趟,直至把医馆灶间的两个大水缸都装得满当当的,然后又洗净手,取了面粉来和。春日里蘑菇最鲜,明早想给爹爹做蘑菇青菜包子,现下就得先把面发好。待做完这切,把灶间归置整齐,他这才擦擦汗,习惯性地在石阶上坐下来。
一轮明月当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外头梆子声响了三下。
竟已三更了,他站起身来,心中想着该回屋歇息才对,却不知怎的,双脚直往外走。出了医馆的后门,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他又来到那夜救下翟兰叶的河岸边。
夜深人静,河边自然是四下无人,他默默地站着,回想着自遇见她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她卷起珠帘那瞬的惊艳,她颦眉说话的楚楚动人……
也不知她现下在姑苏过得如何?
既然是绣场,想来是需得每日伏案刺绣,定是极劳神的,也不知道她能否习惯?
若是能到姑苏看上她一眼,便是远远地只看一眼也是好的,可惜……杨岳长叹口气,转身欲回医馆,却在眼角瞥见巷中有一方茜色衣角飘过。
茜色衣料,薄而柔软,显然是女子所穿。
杨岳眉头一皱,三更已过,一个女子怎么会在此时游荡?捕快本能驱使,他不自觉快步跟过去。
这条巷子并非他来时所走过的巷子,由于两旁房屋的缘故,巷子曲曲折折,幽幽暗暗。有时候杨岳觉得那女子分明就在不远处,可拐过一个弯,却又见不到人影。
若非还能听见前头的脚步声,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追的,只是一个鬼魅。
左转右拐,直至巷尾,杨岳刚拐过去,阴暗中看见那女子与一人相拥而立。原来是一对来此地幽会的男女,他不由觉得自己多事,只看了两眼,也不愿出言警示,转身便想悄悄离开。
走出十几步,他突然想到今夏之前给自己形容过的“爱别离”,仔细回想那对男女姿态,女子也是扑在男子怀中,被男子用双臂搂抱着,两人一动不动……
自己的脚步声不算轻,若是幽会偷情的男女就该十分警觉才是,怎得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杨岳越像越不对,迅速折回身去。
那对男女仍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杨岳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女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