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岁为太子,十二岁开始听政,十四岁监国,十六岁加元服。在着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他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为着太子这个头衔服务。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他吃尽了苦头。别人做不到的,他要做到,别人能做得到的,他要做好。对待下属要亲切,对待老师要谦恭,对待弟弟们要爱护。别人受不了的,他要受,别人忍不了的,他要忍。
他从来没有过童年,似乎当他成为太子时,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成人。或者,他已经都不能成为一个人了,简直是半神。
曾经一度,李承乾觉得自己的克制和努力是有意义的,听着那些赞扬的话,看着父亲欣慰的眼神,他觉得如果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成为一个人让所有人肯定的太子,他牺牲点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从贞观十三年开始,一切都改变了,他从那个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劳,也忽然明白母亲以前为何总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母亲曾经要自己不要太用功,她甚至说书不用读的太多,知道即可,不用精通。李承乾以为母亲是担心他的身体,才会这样,所以一面答应,一面背地里却继续用功。经史子集,儒释佛道,那么多的东西需要知道,他是太子,若跟人谈论露了怯,那岂不是丢了国家颜面?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母亲是对的。纵然是骨血,但在父子之前,他们更是君臣。
自己所有的光环都是那个人给予的,只要他想收走,随时都可以,自己的努力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青雀一直嫉妒着自己,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有多嫉妒他。他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他不用担心被群臣挑出错误,他可以在该笑该闹的年纪笑闹,他不想走路就坐轿,他甚至都不用像着自己一样在任何时候都挺直脊梁、
虽然今年他才二十四岁,可是李承乾觉得,自己已经像是个老人了。
回到东宫,远远的就听到了殿里的歌舞声,他走了进去,只见着乐人们在堂下歌舞,太子妃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却连着他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看着跟自己一样,打扮的整整齐齐,妆容一丝不乱的苏妍,李承乾心里头忽然一酸,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他还记得初见她的样子,怯生生的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充满了好奇和憧憬,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苏妍眼中那属于少女的天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懈可击的成熟完美。她在这人前,总是光鲜亮丽,柔弱却又强硬的替着自己撑着场面,忍受着各种该她承受和不该她承受的责难。
他挥了挥手,让歌舞继续,然后轻轻的走了过去,将着手搭在了苏妍的肩膀上。
“殿下,”太子妃猛然被惊醒,瑟缩了一下,抬头看见是他之后,目光里又喜又惊。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说是太子派人击杀自己的老师,东宫里一片惶然,苏妍的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动,让着东宫里照常运作,该有的歌舞照样有,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她自己的心里却是比着旁人还要怕的厉害些,但他不在,她就是他的门面,她想着就算如何也不能跌了他的体面,哪怕是废太子的诏书下来,她也要在这里堂堂正正的接了那诏书。
但庆幸的,她等来的不是皇帝的使者,而是他。
看着早上出去的丈夫,苏妍只觉得心中的大石陡然落地。她看着他,有心想要问他几句,可看着他平安回来,对着她摇了摇头,便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他的处境,她身为妻子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她咽下了话头,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笑着问道“殿下看这歌舞可还入眼?”
李承乾扫了一眼堂下,牵着苏妍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既然你觉得她们好,那就让他们重演一遍,我陪你一起看一次。”
“好。”苏妍笑了笑,然后吩咐乐工们从头演起,然后夫妻俩握着手,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堂下的歌舞。
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俩做的“荒唐事”也不少了,既然世人都说东宫好奢,那怎可能少的了歌舞?
没心没肺,总比意图不轨来的好些。
46关心
李治在弘文馆里听着鸿儒讲的经筵,总心不在焉。
太子早上站在门边的身影不断的在着他脑海中重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这个从来都被人仰视,光鲜亮丽的哥哥在光环背后的落寞和寂寥。
高处不胜寒。
从理智上来说,太子当权对他有利,从着感情上来讲,太子的可怜也让他对太子多了些同情,所以他十分担心这件事的后遗症,心里头惴惴不安的紧。
因为心里头有着事,所以等着经筵完毕,他在着书库里随便转了两圈之后,实在是看不下书,于是便决定回宫了。
晋王府已经修建了大半,因着豫章公主的故去暂时停工,但是最近又开始修建,所以李治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住多久。以前很想离开,但是如今真的要离开这个从小生活的皇宫,他还真的从心底里有些舍不得,所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在各处转转。
今天也是一样,时间还早,为了避免回去被人大惊小怪,所以他决定转几圈就走,没想到这样一转,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殿下。”武媚娘看着李治出现,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这说不定是天意。
李治见着武媚娘在这里,愣了一下,准备要走,却又觉得有些绝情,于是便随意的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无事,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殿下。”武媚娘微微一笑,却是大方得体,“听说今日前朝出了些事,陛下回宫就很生气呢。”
李治听着这话,原本要走的脚步却停住了,仔细的打量了武媚娘一遍,“你特意等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