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天收了唇角的笑,站直了身体,在玄关阴影里仰头看着夏泽兴。他其实生得相当好看,不笑的时候自带一股高贵冷艳,那双漆黑的丹凤眼就像什么摄人心魂的法宝,甫一对上视线,能冻得你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他看着夏泽兴,眼神中无端泛出几丝鄙夷。
“你不敢,因为你的想法也是由猜测得来的。那些猜测毫无依据根本就是空中楼阁,你连证明它们都做不到,只能孤注一掷地说服自己去相信。”
“你甚至想着,死了算了,死了就解脱了。”
“我没有!”夏泽兴低着头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床边上,“我没有,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我想回到现实中去。”
“我想回家,”他轻轻地抽噎了一下,就像害怕被人听到一样,颤抖着低声呢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待在这里了。”
董天天想,真好啊,你还有家。
他被迫进入这场游戏前,正和闻秋两个人卡在中央城的商业街上。彼时黄昏骤降,满街丧尸如牵线木偶般摇摇晃晃,他听到少女的娇笑声犹如变质的红酒,一滴滴灌入殷红的夕阳,奏响了催命的丧钟。
他听到无数声饥饿的嚎叫,那些四肢腐烂的死人张着嘴爬上他们的悬浮车,将混杂着污血的唾液留在他们的车前窗上。他听到闻秋开启了自动驾驶,听到车门发出了扭曲的碎裂声,听到聂霜双的声音从光屏里传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电流音变得诡异而陌生。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眼看着有什么东西砸向了车前窗上匍匐的丧尸,玻璃的碎裂声与牙齿的撕咬声一同响起,搅拌着空气中腐烂肮脏的腥臭,夺走了他脑海里仅存的空气。
他看到闻秋上衣兜里的那块坏掉的手表掉了出来,他试图伸手去捡,却发现自己被箍得几乎要嵌在身上人的怀里。
他挪不动手,挪不动头,整个人蜷缩在闻秋的怀抱里,只来得及从嗓子里挤出一句。
“跑!”
他不知道聂霜双听懂了没有,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又没有家了。
然后再睁开眼睛,他就又回到了那辆破破烂烂的悬浮车上。
他花了三分钟,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三年前。与未来相比略显稚嫩的闻老师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满身大汗地转动着方向盘。
污浊的空气挤进悬浮车的门窗,铺天盖地的生活废料堆砌着灰败的天空,董天天坐在车后座上不停地发抖,他看到腿上安睡的少年面色惨白,滚烫的额头紧贴着他的大腿,炙热得就像一块烙铁。
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最初逃离那所学校的路上,他曾经从这条路上明白了死亡,如今又要从这条路上找到新生。
人生总是在不断地反复,周而复始,年年如是。
他想着,这就是命。
董天天轻笑了一声。他拉开厕所门,不再去看对面床上的夏泽兴,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
他说:“你去吧,祝你心想事成。”
……
这世上很少有心想事成。
量变达到质变始终是人世间无法改变的规律,所有的幸运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今天中的彩票,搞不好是你几百辈子积累的功德。
印桐躺在床上胡乱翻看着安祈的日记,他始终觉得自己命途多舛,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比他更倒霉的。安祈这傻小子高二毕业的时候接错了一通电话,惨遭转校后被迫承受了半学期的校园暴力,终于逃脱孤立困境后又落入了小白鼠的深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胳膊上就被扎了两个窟窿眼。
他被注射的那个东西,应该跟印桐在大雨天里被快递员注射的那个如出一辙。本质功效尚未明确,副作用倒是挺要命。它不仅能让人失眠多梦陷入幻觉,脾气暴躁得如同更年期大妈,还能让班里隔三差五就抽过去一个学生,模样癫狂得宛若饿了十天半个月。
嗯,不停地喊“饿”这点倒是和楼下的姜饼人挺像的。
印桐举着日记本,“哗啦哗啦”地翻过去几十页。
他已经从“大清早来了个我好像认识的转学生”,看到了“这转学生怕不是脑子有点疯病,我们不能放任她祸害劳苦大众,要开个会讨论一下她的归属问题”。
安祈的日记停留在11月16日,刚好就是董天天他们猜测的游戏时间。印桐琢磨着这日记本估计也是个游戏道具,搞不好今天晚上他们从“主线副本”里回来,还能看到它更新11月17日的中二发言。
也不知道前天晚上安祈怎么读下去的。
他听到厕所里的水声停了一下,唏唏嗦嗦的穿衣声透过单薄的门板灌入耳畔。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毫无章法地敲门声,“咚咚咚咚”地一顿乱捶,程明雀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就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印桐从床上翻起来,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冰冷的,黏腻的,宛若两栖动物的脚蹼拍打着木地板的声音。他感觉到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定睛望去,只看见左手边靠近书桌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对小巧的脚印。
那是一对小巧的,宛若四五岁的孩子般稚嫩的脚印,沾着血,脚尖正对着印桐的方向。
“啪嗒”
脚印向他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