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顶灯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痕,照得脏衣篓里的棒球棒愈发地陈旧。印桐裹着睡衣光脚站在地上,低头看着几步外半透明的卫生间门——那只凶残的博美还等在卫生间外面,小巧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磨砂玻璃上。
他活动了一下微凉的手指,抡起球棒行凶的心蠢蠢欲动。
水管口残存的冷水“滴答”作响,镜子上碎裂的玻璃岌岌可危,印桐拎起脏衣篓里的棒球棒挥了两下,伸手搭上了卫生间的门把。
他想着他必须要做什么,当机立断毅然决然,才能拯救自己于危难;他想着这只是场游戏,他不需要在虚拟世界里崇尚道德文明,只需要干掉那些奇怪的家伙,赶紧把这场游戏通关。
他想着箱庭online既然是一个线上游戏,脱离新手教学后就势必会存在一个玩家大厅,也许他可以从其他玩家口中得到当前的现状,也许他可以找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也许他可以想办法脱出游戏,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里。
那么首先,他得通关这场一点都不简单的新手教学。
印桐垂下睫羽,转动了手里的门把。
他已经不想再思考自己回到现实后将面临什么,Christie是仿真人也好是数据流也罢,他只有离开这里,才能继续作为一个“人类”生存下去。
一个真正的“人类”应该是有思维意识的,他能够自主地判断事物的对错,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的人生是由他“创造”的经历组成的,他的喜好是由他“遇见”的事物决定的,就算他无法脱离天网的屏障,他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的个体。
他不应该被关在狭小的箱子里,铸造成批量生产的商品,也不应该被装在笼子里,接受他人主观臆断的修正改进。
他不能被囚禁在箱庭online这个奇怪的游戏里。
印桐推门的手一顿。
卫生间门裂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卧室朦胧的光景灌进来,就像一场模糊的梦境。他握着门把,掌心渐次冰凉,门缝外卧室的暖光倒映在他眼睛里,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熟悉。
在这一瞬间,印桐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为什么我放弃了待在卫生间里?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判断,彼时他判定镜子对面的黑兔子具有相当大的威胁性,并且对对方挥动消防斧的动作产生了恐惧。他直观上认为卫生间是这场游戏的第一个关卡,将面前的这扇门设成了通关条件,判定门后的小博美是第一关的关底boss。
——可如果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呢?
——如果这间屋子,或者说这栋房子,才是所谓的“第一关”呢?
印桐舔了舔下唇,将视线挪到卫生间里碎成网状的镜面上。
如果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进入主线剧情,如果这间卫生间并不是什么需要逃脱的密室,只是一间用来走剧情的“安全屋”。
如果“新手教学”真的符合“新手”的难度,那在他恢复意识之前,这个身体的主人正在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印桐脱下睡衣,挂在门后,神情恍惚地打开了淋浴器的开关。滚烫的热水溅在地板上迸开一片水花,他看到半透明的卫生间门后小博美歪了歪头,就像是在疑惑他的做法。
他看到雾气蒙上碎裂的玻璃,渐次遮盖住模糊的视线。轰鸣的水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响,一遍遍冲刷着冰冷的地面。
他听到有人敲响了外面卧室的门。
“咚。”
“咚。”
“咚。”
卫生间门口,属于博美的影子消失了。
长达数秒的静默折磨着印桐的忍耐力,他站在已经变得温热的水流下望着紧闭的卫生间门,就像等待一场无法预料的行刑。
他看着门上的白雾,看着白雾下的水珠,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五十四,五十五。
五十六。
一双苍白的小手“啪”地贴在了门上。
开始是手掌,而后变成了单个的指腹,如同小巧的椭圆形指纹顺着磨砂门向下挪移,就像在抚摸印桐的背脊。
指腹消失后,清脆的敲门声穿过水流灌进印桐的耳朵里。
“咣咣咣。”
门外传来少女软糯的声音:“哥哥,你睡不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