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段糟糕的对话搞得一阵烦闷,有心开窗抽个烟,又怕车里的大科学家们受不住味道,索性从兜里摸了两颗薄荷糖,打算嚼着清醒清醒。
谁曾想人倒霉了吃颗糖都撕不开包装,大胡子和小巧的锯齿开口缠斗了半晌,正欲一鼓作气斩之后快,却被从旁等候许久的小爪子夺走了先机。
他这才意识到,敢情白博士家的小师弟还被安全带捆在副驾驶座上。
童书遥缩在角落里,伸手撕开了包装纸,捏出糖块,又将它放回了大胡子手里。他眨着眼睛,眉梢自带三分笑意,湿漉漉的眸子由下至上亮得惊人,猛地一瞧,还以为动物园的小松鼠耐不住饥饿,偷溜出来寻求投喂。
“您刚刚,跟我师兄讨论的是什么呀?”
大胡子一愣,恍然想起眼前这位小公子确实对往事一无所知。
童书遥来得晚。他进科学院的时候第三次箱庭实验已经结束了大半年,活着的那几个实验品要么在逃要么还没挖出来,唯一一个能研究的,还没等交到他手里,就被夜莺那帮乡野村夫抢了先。
童医生年龄小资历浅,顶着“白博士师弟”的头衔处处不受待见,大胡子见他好几次被撵到资料库计算数据,后来干脆带着一大堆文件,替谁坐班进了医院。
好好一个小天才,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睡成了精神科特困户,要不是后来Christie带着印桐病急乱投医,这小子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科室没被挖出来。
所以严格来讲,童书遥恐怕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大胡子抬头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白研星,年轻有为的白博士醉心研究,似乎对童书遥打探情报的动作毫不在意。他嚼着薄荷糖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童医生就已经剥好了另一块糖塞进了他手里。
大胡子被童书遥无比自然的“贿赂”堵得半晌没说出话,酝酿了一下语言,琢磨着该从何讲起。
这其实不是一个特别长的故事。
新纪元开始后,白博士和童医生两位天才的师傅——曾经赫赫有名的大科学家,开始了关于“新人类”的研究。他收集了大量的思维数据,并尝试用这些数据模拟出人脑的生存环境。他将所有的测算结果烧进了新时代的第一台人形电脑,而后这位居住在六角阁楼地下的机械少女——“eve”,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是一个拥有着白发红眸的娇小少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接入终端电脑。她的身体就相当于一台高速运行的终端处理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收到所有存储于移动终端的数据信息。
她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个新人类。
然而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世界末日的预言。
“她说了什么?”童书遥攥着胸前的安全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说我们都会死,”大胡子耸耸肩,“这颗星球,将再度沉入寒武纪。”
没有人愿意放弃生命。
可是没有人类能和天灾抗衡。
科学家们坚信eve的测算结果不会出错,可无论包裹着城市的空网进步到什么程度,都不可能抵御住洪水和严寒——它甚至无法改变灰败的天空,无法使城市气候适宜林木种植。它只能保障人们不会被糟糕的空气毁掉心肺,保障人们能活下来。
短暂地,艰难地苟延残喘。
这已经是新世纪难得的安稳时光,刚被“seed”病毒侵袭过的人类已经无暇再面对另一场灾难。科学家们提出利用eve进行“结果”测算,他们需要统计未来的可能性,需要从大量的数据中找到能让人们活下来的方法。
未来一片黑暗。
“然而研究不能中断,无论是否有希望,我们都不能止步不前。”
“所以一开始,科学院就将未来的研究规划到了两个方向,”大胡子伸出两根指头,就像是比了个“yeah”,“你在资料库应该看到过,真正的‘seed’计划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咱们现在待着的箱庭计划,一个是隔壁的TSM。”
“自动取款机?”童书遥问。
大胡子顿了一下:“时间与空间测算机构。”
“这是什么奇怪的机构……”
“我也不知道,院里还专门给他们划了个城——NO.11,你应该听过,”大胡子说,“不过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就好。”
“咱们是干什么的?”童书遥问。
“这取决于,咱们是因为什么开始的。”
——箱庭计划是因为什么开始的?
童书遥抬起头,车前窗上的光屏界面早已被关闭,漆黑的夜幕中,城市空网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环城公路走到了尽头,灰败的城墙正伫立在空旷的土地上,童书遥看着巨大的城门从他们头顶越过,殷红的探测网络穿入悬浮车内,仔细地勾勒出他们每个人的轮廓。
大胡子摇了摇头,他不再说话,倒是后座上始终保持沉默的白博士接了口。
他说:“童书遥,你只需要记住,这座名叫废都的城市,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它是现世的Utopia(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