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鹤听她肯将回话说开,不用他猜,反倒觉着好办。他道:“这你大可放心。就算我有朝一日做了官,又因此被同僚耻笑,我也只会觉着是别人的错,万万不会怨怪你的。何况我不会做官,也不会继续考功名了。”
九儿惊讶道:“为何?”
杨鹤道:“其实我原本也并没认真想过,到底为什么要努力读书考功名,将来还要做官。我只知道,这么做有出息,会让家里人脸上有光。考了功名,还能让我家被免去各种赋税徭役。再后来,雁回被霍家撞了。我爹娘为了家里不再出事,生生忍了。我便觉得,若我也能做大官就好了。可是现在,霍家已经完了呀。”
九儿静静听着,唇角渐渐翘起。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杨鹤这么安静、温柔慢条斯理与人说话的样子。
杨鹤又道:“这一次我死里逃生,想明白了许多。其实,我并不适合做官,我也并不想做官。我其实,连读书都远不如我大哥的。他倒是真的喜欢读书,而且依着我看,就他那个性子,将来若步入仕途,只怕不会差的。我么,我现在只想每日里轻轻松松、高高兴兴的活着,不要那么累罢了。况且,若我大哥有朝一日做官了,我爹娘是跟去任上还是留在青梅村?不管怎样,青梅村这边也要有人照看的。我就偷偷懒懒,做个富足田舍翁吧。这样多好,我过的自在,你也不用担忧我被人笑话。”
一个家有余财哥哥又是举人的秀才,九儿也是高攀了。只是这么一来,差距到底也没那么大。杨鹤又不想做官,乡亲们又都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到底让九儿觉着压力小许多。
杨鹤因为身子比早先虚弱,还没有慢慢养回来,说了这么多话后,便有些气喘吁吁站不住。
九儿忙起来,扶了他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叫他先躺一躺,歇一歇。
杨鹤坐下后,却不肯躺下,道:“坐一会儿就好,我还没有那么虚。”
九儿道:“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她待离开榻前时,却被杨鹤勾住了手。九儿脸更红,却未抽离。
杨鹤望着九儿,笑道,“以前,一些些女儿家的心思我都不懂,也从未多想过。这一次大难不死,回京的路上听说了你的事。人家说你对我有意,我也不知真假。只是想一想你受的罪,就觉得……觉得怪心疼的。心里总是想,若你果然对我有意,我一定要娶了你,好好疼你。你之前的十几年,过得太苦了。”
就算后来有威远侯府的赵夫人看重她,可赵夫人自己都未必过得舒心,何况她的丫鬟了。
九儿直听得双眸含泪,道:“没有,我也没觉着苦。”
杨鹤又道:“我也不知怎地了,这一回来,乍见了你,就总也看不够似的。”
九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又开始没正经了。”可是她喜欢。
她就喜欢他这样,不端着,不板着,心里坦荡,又会说俏皮话,活得生机勃勃。那么毒那么狠的一箭都射不死他,他往后只会活得更舒心。
……
杨鹤又好端端活着回到了杨家,青梅村顿时像炸了锅。
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许多人都去杨家看望。杨鹤只说是,自己昏昏沉沉了有两个来月,后来才慢慢的清醒了,想起自己有家有父母兄弟,家在京郊青梅村,便央了救他的恩人,将他送了回来。
杨崎和闵氏知道儿子没死,喜得简直恨不能每天拜一回八方神灵。待听杨雁回说,二哥已自作主张,给她求了个二嫂后,夫妻二人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闵氏道:“九儿那么个伶俐乖巧的女孩儿,生得白净清秀不说,人也能干。人家为了鹤儿,连命都能不要,这是鹤儿的福气。鹤儿既也中意九儿,那是最好不过了。”
杨崎道:“咱们可不能马虎,该有的礼数得尽足了,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闵氏忙点头应下,道:“这是自然的。”
杨鸿心内也是百感交集。压在心上那么久那么重的一块大石头,瞬间便卸了下来。他决定以后一定不能总是没完没了的教训弟弟了。就是杨鹤反过来教训他,他都不会吭声的。
杨雁回笑眯眯对杨鸿道:“大哥,我琢磨着,指不定二哥要赶在你前头办婚事。咱们兄妹几个成婚的日子,只怕要全反过来哪。先是老三,再是老二,最后才是老大。”
杨鸿也笑眯眯道:“做妹子的,别总操心做大哥的。我愿意为了林姑娘多等些时候,你管得着么?”
☆、第286章 父子
九儿一家人回到了青梅村。杨家很快便与梅家说定了亲事,约定年后成亲。
杨鹤大难不死,身体又比早先虚弱,需要长久调养才能恢复,他说以后不愿再继续读书考功名了,杨家人自然也是满口答应。
杨崎道:“不考就不考了罢,咱们先调理好身子,日子过得开心最重要。”
杨鸿瞧着家里人张罗杨鹤的亲事,不觉有些眼酸。唉,林姑娘就是太正儿八经了,明明照顾他的时候,那么温柔可亲,娇俏可人,和他谈婚事时,又端起来了。偏偏从那以后,他就没什么机会再见林妙致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他还真是怪想念的。唉,这天杀的陋俗,害得他想见一个与他订了婚的姑娘都这么难。
杨鸿心里有了小算盘,便开始找借口,时不时往妹妹、妹夫那里去。正好俞家近来的伙食非常不错,杨鸿除了逮到机会能和林妙致见上几面之外,还总能吃到美食。
杨雁回每日里让人变着法的做好吃的。她自己也会琢磨一些吃的出来,叫厨房里做了,有时也会跟着厨娘学了,自己做给俞谨白和向经天两口子吃。
那位红衣小师娘,近来似乎在吃醋,平时对着雁回两口子笑眯眯的,背过身对着向经天,便是另一张脸孔了。向经天只好背着徒儿,想尽办法哄娇妻回心转意。
杨雁回冷眼瞧着这对老夫少妻,觉得甚是有趣,私下里便问俞谨白道:“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和师娘怎么斗起气来了?跟小孩子似的。”
俞谨白只好如实回道:“其实,萧夫人的师父,是我师父的师叔,萧夫人和我师父,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妹了。早年……咳咳……我师父还喜欢过萧夫人许多年……结果还是干爹技高一筹,抱得美人归啊。那一日,师父不过是提了萧夫人一句,谁知道师娘就这么的……嗯。”
杨雁回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我竟到了今日方知。你早该跟我说的。”
俞谨白道:“我哪里好在背后随意嚼长辈的舌头,不过如今既已给你发现了,索性都告诉你罢。”
红衣和向经天这一闹别扭,俞谨白便很是小心翼翼。杨雁回少见他这么拘谨。俞谨白自己也甚是不舒坦,他生怕哪一日不小心触了霉头,再被师父教训一通就不好了。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趣。不过他倒是很满意娇妻对他这么上心,便也时常携了妻子,带了厚重的礼物,往岳家去探望探望二舅哥,拜见一下岳父母,再往镇上去瞧瞧张老先生。顺便躲躲师父,免得师父自己也尴尬。
杨雁回觉得这日子真是有趣极了。她其实生怕这样的好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结束了,但还是有一日在家中时,问俞谨白道:“你几时回陕榆呢?”陕榆卫指挥使已来两次信函催俞谨白回去了。她虽不舍,但也知道,该给他准备行装了。他也该给她个离京的准信,好让她心里有个谱。
俞谨白道:“我不会再回去陕榆了。往后人向你打听我回陕榆的事儿,要能拖就拖。咱们得想点法子,最好能让人觉得,我是被京中这边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所以才不能离京。”
杨雁回惊奇道:“怎么了?”俞谨白这么说,必然有他的想法。可他这么做,是想做什么呢?她如今虽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但仍是想不明白他的意图。
俞谨白尚未来得及回答,一时翠微进来禀道:“爷,奶奶,冯都督来了,只他一个人,乘了一顶小轿。如今人被挡在外头,门上的人不敢随意放他进来。”
上回杨雁回被强留在安国公府,俞家的下人虽除了云香和翠微外,其余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后也被主子严令不许在外头乱嚼舌头根,但心里多少也会猜测,冯家必定是不得主子意的。是以,管他来的是什么安国公,一品官呢,一律挡在外头先晾着。
俞谨白闻言,怔了半晌,才道:“请他进来。”
他起身离开卧房,来到堂屋,静候冯世兴。杨雁回想了想,也跟着他出来了。
不过片刻钟后,冯世兴便到了。他没让抬轿的人跟着,孤身一人便进来了。这副姿态很明显,他是有事要单独和俞谨白谈一谈。
看到俞谨白和杨雁回身边跟着几名婢女,冯世兴只得自己先开口道:“俞佥事,我有要事与你相商,请你先屏退左右。”
俞谨白却道:“我身边儿的人,自是信得过,冯都督有话直说。”
向经天恰在此时来到正房内,听到俞谨白如此说话,便道:“谨白,你怎么说好话呢?对冯都督客气些。”
身为一个男人,又见多了世间的爱恨纠葛,向经天还是有几分同情和理解冯世兴的。何况俞谨白是他的徒儿,他并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弟子这么没大没小。
向经天既然进来了,俞谨白也不好再坐着,忙起身相迎:“师父。”
杨雁回也跟着起身。
冯世兴发现向经天说话好使,又听俞谨白叫师父,忙起身道:“这位是谨白的恩师?敢问高姓大名?”
“向经天。”
冯世兴恍然悟道:“原来是忠烈侯的师兄。”
想来这位是看萧桐的面子,才来教谨白的。萧桐在谨白身上,也是花了心血的,能将这位听说是一向不理俗事的世外高手请来。
向经天道:“冯都督有礼”又对俞谨白道,“冯都督既与方都督是至交,便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无礼?他既来了,话又说到这个地步,你便该听着些。”
俞谨白还没胆子公然违抗向经天的命令,只得道:“师父教训的是,方才都是徒儿的不是。”又对冯世兴道,“冯都督,这边请。”他伸手往耳房内比了比,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世兴便随着他一同往耳房内去了。
耳房与堂屋是相通的,为免有人听到他父子二人的谈话,杨雁回只得对屋内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不叫你们进来,谁也不许来打扰爷和冯都督。”
众人便都退下去了。
杨雁回又对向经天笑道:“师父快坐,我给师父斟茶。”
向经天道:“不用,我也不坐。本就是听说冯都督来了,这才来瞧瞧,不想这小子果然在犯浑。”
他两个的谈话,耳房内听得清清楚楚。就听向经天又道:“我这便走了,丫头还是斟茶给你的公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