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瞧得直摇头。这个妹妹,活得越发随性了。凭他谁来,她不爱见便不见。
那程妈妈生的紫棠色面皮,五短身材,人物不怎么样,行事倒是颇有贵妇风范。当然并不是拥有全天下所有贵妇的风范。她只是拥有穆夫人的风范。
早先两家没结亲时,这主仆俩看着也都挺和善,才结亲不久,那穆夫人便处处端官太太的架子。这程妈妈仗着自己是杨雁回未来婆婆身边的得力妈妈,倒也颇能摆架子。以至于杨家人很是瞧不上她主仆两个。
杨雁回在后院里,一边割韭菜,一边暗自腹诽,程妈妈这个老虔婆,她主仆俩再多摆两回架子,闵氏就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一边割韭菜,就听见程妈妈故意拔高声音,道:“我都来了好大一会子了,怎地不见姐儿呢?”
杨雁回暗暗撇嘴。才这么点子功夫,估计这老虔婆才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呢,便装模作样的喊上了。这是等着她过去陪小意,巴结她这老东西呢。她偏不出去。
就听闵氏道:“雁回今儿不舒服,这会子大约是在屋里躺着呢。程妈妈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杨雁回心说,还是娘懂她,疼她,不耐烦见她受这老虔婆的气。她估摸着,待到两家的女人们一旦凑在一起,即刻便火星四起后,闵氏便会毫不犹豫的退亲了。省得她女儿过门后受些闲气。
程妈妈道:“我有两句要紧话儿要对姐儿说,我这便瞧瞧姐儿去。”
闵氏道:“程妈妈不用去了,让她先睡会儿吧。有什么话,你老告诉我,待她醒来了,我告诉她。”
程妈妈听也不听,抬脚儿便要往雁回屋里去。
杨鸿听着是瞒不住了,这才从耳房里出来,道:“娘,雁回不在房里。她那会儿醒了,说要散散步,活泛活泛,便往后头去了。”
程妈妈不由直皱眉头。杨家这样的家业,才住这么个窄憋憋的小地方————在她看来。
她方才那嗓门,能喊得杨家满院子都听见。这杨雁回既没睡着,想必也是能听见的,怎么能不出来见她?这也太不知礼了。
杨雁回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和镰刀,起身往后头老黄牛那里去了。拿着个刷子,给老牛刷了刷脊背,又抱了抱老牛的脖子,道:“老牛老牛,你怎恁般缺心眼。不知别人都讨厌你么,还要厚着你那老脸随意往人家里去。人家虽不缺那个果饼菜肉的,但还真不愿意拿出来招待你哩。”
程妈妈来到后院时,正瞧见这一幕。杨雁回这一番话,听得她面色大变,忙问道:“姐儿这是说谁呢?”
杨雁回这才假作知道程妈妈来了,忙道:“我说我家这头老牛呢。闲着没事,往人家地里拱了一遭,糟蹋了人家几棵粮食。”
程妈妈不愿往老黄牛那里去,便叫道:“姐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哩。”一副命令的语气。
杨雁回又依依不舍的死命抱了老黄牛一把,这才带着一身牛膻味,往程妈妈这边去了,问道:“程妈妈找我有什么事么?”
程妈妈眼瞧着杨雁回走得近了,忍不住拿帕子挥了挥,道:“姐儿,当心那牛身上的虫儿爬你身上,快去泡个澡。”
杨雁回道:“哦,这就去了。”
程妈妈又道:“等等。”
杨雁回道:“好,那先不去泡澡,我接着去割韭菜。”
程妈妈甚是惊奇,道:“姐儿怎能自己动手割韭菜呢?家里有媳妇子,有婆子,有丫头,怎地能让你动手?”
杨雁回不满道:“那我就先不去割韭菜。程妈妈有什么话,你老先说完了,再来管我的家事罢。”
程妈妈觉得杨家这姑娘让家里人惯坏了,傻了吧唧的,说话做事都不带脑子。也不看看她程妈妈是什么身份,竟如此不将她看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她以后给她小鞋穿?
程妈妈忍着不满,问道:“杨姑娘,你上回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杨雁回一听她问起这个,便忍不住想乐。她明知道穆夫人会看那封信,仍是故意在信里告诉穆振朝,让他往后少给自己来信,因为他的信,每一封都被人拆开看过,她为此觉得很不高兴。
想到这里,杨雁回仍是道:“也没写什么。只是秦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觉得应该跟穆公子说一声,毕竟秦公子和穆公子交情匪浅。”
程妈妈问道:“只是这个?”
杨雁回问道:“程妈妈觉得我那信里还写了什么?”
程妈妈一时语塞。若是直接指责杨雁回不敬婆婆,岂非挑明了说,杨雁回的信,穆夫人看过?想了一想,程妈妈这才道:“我们三爷这回的家书,不知写了些什么,似乎是和杨姑娘你有关。太太看了那信,气得了不得。”
杨雁回也装傻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妈妈本意是想点到即止,敲打敲打这丫头即可。毕竟杨雁回猜到太太会拆开三爷写给杨雁回的信,又怎会猜不到太太会拆开杨雁回写给三爷的信?小丫头只怕是故意气着太太的。不想这丫头定要跟她装傻。她沉声道:“杨姑娘,不是我说你,你……”
闵氏忽打断她道:“程妈妈,站在这里坐什么,咱们有话屋里说去吧。”又邀了程妈妈往屋里去了。真是的,看了别人的信,这主仆俩还有理了。这程妈妈一个老妈子,也敢代表太太来教训她的宝贝女儿不成?
杨雁回不能再躲懒,只得到厅中陪坐,只是没换衣服没洗手,以至于程妈妈都不敢坐得离她近了。好像杨雁回身上真的生了一身虱子,那虱子等着往她身上跳似的。
杨雁回呲牙朝这老婆子笑了一笑,问道:“听程妈妈方才的意思,穆公子又来信了?程妈妈是专程来送信的?”
程妈妈这才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杨雁回。杨雁回瞅了那信一眼,这才接过来,不阴不阳道:“我怎么瞧着这火漆,像是被动过似的。”
闵氏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女儿不要再继续胡闹了。虽然闵氏也讨厌这老虔婆,但觉得闹太僵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程妈妈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心知杨雁回是故意这么说。
杨雁回又道:“如此,我便去看信、回信去了。”
程妈妈忙道:“杨姑娘慢走,我这里还有句话儿哩。”
“什么话儿?”
程妈妈道:“后天是太太的生辰,太太叫请杨姑娘过去哩。”
杨雁回心下老大不乐意了。还没过门呢,叫她过去作甚?看那穆夫人摆婆婆架子么?她连双鞋都懒怠给穆夫人做!到时候,拿什么做寿礼?
眼见杨雁回不开口,闵氏便道:“如此,后天我陪着雁回去一遭儿。”
杨雁回听闵氏应下了,心知后天是跑不了啦。也好,她心说,后天她要自己去通州一趟。然后,想法子把亲事给毁了!她要让穆夫人瞧不上她,主动退亲!她等不及娘对穆家彻底死心了。她受够了!
☆、第173章 疑问(三更)
待到了穆夫人生日这天,闵氏先去了一趟花浴堂,想将今日的事情安排下去后,再回来带杨雁回去通州。谁知杨雁回一大早留了信笺,便去女浴堂叫了个女工,让在女浴堂套了辆车,说要往通州去,根本没和闵氏说一声,身边也只带了一个秋吟。
杨雁回只带一个媳妇子一个丫头,便离了青梅村的事,常有发生。是以,女工也没多想。只道是姑娘有事吩咐,反正也是算工钱的,便和杨雁回一同去通州了。
直到车子离了京郊,一直进入通州地界儿,秋吟才小声对杨雁回道:“姑娘,这回太太定要发火的。说不得连我也要跟着被责罚。”
杨雁回笑道:“以前我说什么来着?”
秋吟道:“凡事都要和姑娘一条腿。”
“这就对了。便是要挨罚,咱主仆两个也一起。娘那个人心软,她撑死罚个跪,大不了我给她打两下么。总好过让你家小姐我日后嫁进穆家吧?”
秋吟道:“也对。我瞧着穆夫人和程妈妈,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杨雁回忙夸赞道:“好丫头,正该这么想。”她是真做好了回去被揍的准备的。总之这次一定要气得穆夫人不肯娶她过门。
这个想法,她来之前便告诉秋吟了。秋吟还是义无返顾陪她一起来了。
车子慢慢朝着通州州府衙门方向行去,前头忽传来一阵暴喝声。
“吃白食竟敢吃到大爷头上了!没钱你喝什么酒?找揍呢?!”
“谁说大爷没钱!你……再……再来瓶酒!”
“滚!”
接着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桌椅碗盘翻倒之声,又是拳头和脚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杨雁回听到那要酒的声音,立刻分辨出是秦英的声音。她掀开帘子,果然见秦英一身素服,倒在地上,被街边酒馆里的小二在殴打。一身的功夫似乎都被忘记了一般,只是跟个死人一样躺着挨揍。只是短短时日,他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看这身穿戴,苏姨娘应当已经过逝了。崔姨妈说,秦英是空手离开秦家的。那种时候,秦明杰赶他离开,自然也不可能再给他傍身的银子。就算他身上还带了散碎银子,给苏姨娘买些拿药,买吃食,还要寻个舒服的住所,待苏姨娘去世后,再买一副薄棺材发送,估计也用光了。
杨雁回一时不忍,便从钱袋里拿出两块散碎银子来,交给秋吟,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又喊了那女工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