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细品了品这番话,对沈大老爷多了一份欣赏,“终归是为了孩子着想,也是一番苦心。”
“没有,没有。”沈大老爷面露愧色,“实在是我治家不严,才会出那档子事。”
二老爷苦笑,“我大哥却比不得你,是另一番打算。”
“实不相瞒,两个孩子离京之后,我自觉没脸再见你们,也就不好意思命人过来打听什么,平日只是偶尔听下人念叨几句,分不清真假。今日有人与我细说了几句,便特地上门来询问原委。”
二老爷长叹一声,“原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可现在已是人尽皆知,你也不是外人,我就与你念叨念叨。……”
沈大老爷已有预感,女儿的话大抵是真的,一面喝茶,一面听二老爷细说原委。
二老爷将那些事情讲述完毕,道:“要不是家里丑事连连,我也不会上下打点,要外放去做个芝麻官。我处境太尴尬,想来你能体谅吧?”到底是不想熟人来日数落他翻脸无情、不顾手足情意。
沈大老爷沉吟半晌,才苦笑道:“到今日才知道,他章远东是这种品行。半生竟都看错了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很是不解。
“自从齐氏进到章府,我大哥便慢慢地变了。”二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女子真正是章家的灾星。”
沈大老爷起身,“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论怎样,章府帮我养育过长女几年之久,于我有恩,我看不看得惯,都不能指责章远东,但是日后不会再登门。”
“我明白。得了空,我去府上喝杯茶总行吧?”
“自然,自然。”
送走沈大老爷,二老爷慢悠悠回往正房,进到二门,远远望见大夫人正和二夫人理论。
必是为了章兰婷的伤势需要上等的药材补品需要银子添置才争执的。他摇了摇头,懒得理。听小厮说顺昌伯回来了,加快脚步回房去。
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兄长。
顺昌伯回房时,自然也看到了互不相让的妯娌二人,不由沉了脸蹙了眉。
“……是,没错,我是兰婷的二婶,可也是洛扬的二婶。你心疼亲生的骨肉,我心疼的是嫡出的侄女。”二夫人语带轻嘲:“兰婷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能怪谁?你可别忘了,要是当初你们如愿,如今过这种日子的可就是洛扬。这么说也不对,洛扬才不会忍这么久,早就去庙里落发为尼了。也只有兰婷这样的性情,才能卑躬屈膝到现在。你就放心吧,没骨气的人就没有吃不了的苦,她很快就会痊愈。要名贵的药材,没有,要银子更没有。我是看你刚回来,又忙忙碌碌的,才没拿着账册找你要回二房贴补公中的银子。你再动辄跟我要这要那,那就真要好好儿算算账了。”
大夫人恨不得把这个妯娌的嘴撕烂,通红的双眼瞪得老大,“你还是不是人哪?!人命关天,你是不是看着兰婷死了才心安?!……”
“好了!”顺昌伯喝道,“在外面吵什么?回房去!”
二夫人侧目瞥他一眼,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带着丫鬟婆子走开。
顺昌伯冷冷地凝了大夫人一眼,大踏步回了正房。
大夫人连忙快步跟回去。
章兰婷已经醒了,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用饭,见父母都是脸色阴晴不定地回来,心里不免忐忑,眼含询问地看着大夫人。
“你好些没有?”大夫人坐到女儿身边,心疼不已。
“好些了,皮外伤罢了。”章兰婷抿出一抹笑,“只是有些头晕。”
大夫人心内稍安,转头问顺昌伯:“去过武安侯府了?”
“去过了。”顺昌伯在椅子上落座。
“他们怎么说?”
顺昌伯却没回答,反倒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在武安侯府碰见了高老爷——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他是去找武安侯父子说话的,临走时与我叙谈了一阵子,还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两家也算是亲戚了,来日办喜宴的时候,希望我们也去喝一杯喜酒。”
大夫人预感不大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章兰婷却咬了咬唇,“这样说来,沈云荞那个贱人真要嫁给高大人了?”
“说的是什么话!?”顺昌伯呵斥道,“来日沈家那孩子是高夫人,明里暗里的你说话都给我注意分寸!”
章兰婷垂了头,敢怒不敢言。
顺昌伯继续道:“高老爷走后,武安侯父子将我迎到了花厅,再三的赔不是……”
大夫人大抵猜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摆手打断,“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和离的事根本没提过?”
“你急什么?听我慢慢说!”顺昌伯蹙眉,“因着要办喜事,高老爷凡事都愿意有个圆圆满满的局面。以往不与宋家来往,是因着武安侯世子声名狼藉,他们父子两个实在是不屑。到眼下,高大人并无手足,往后成家立业,总要有几个人亲戚帮衬着,再者,也总不能让新媳妇连个串门的地方都没有。是为此,高老爷规劝了武安侯父子半晌,两个人跟我说,日后再不会了。”
到了这会儿,章兰婷也已明白过来,满目惊惶,“爹,您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我继续留在宋府么?那母子两个今日都把话说尽了,他们是死活都看不上我了,我要是回去……还有活路么?武安侯世子的话也能信?”
大夫人已急得下了地,指着顺昌伯道:“你想都不要想,我是再不肯让兰婷回去的!武安侯夫人命令她的儿子休妻啊!……”
“她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做主这样的大事?气话罢了。”顺昌伯又何尝不觉心虚,因而更要用强势地态度来掩饰,转头吩咐章兰婷,“明日武安侯世子会过来接你回去,你准备准备吧。”
“啊?!”章兰婷面色变得愈发惨淡,她哭起来,“爹!我是您的女儿啊,您明知道我回去之后要过怎样不堪的日子,怎么还要这样?”
“你!”大夫人厉声责问顺昌伯,“是不是武安侯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不是为了那点儿好处,才不顾兰婷的死活?你哪里还是个人!”
顺昌伯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兰婷是我的女儿,洛扬就不是么?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跟我保证,说洛扬嫁到宋府不会吃苦,说武安侯世子已经改邪归正。我要不是信了你那些话,怎么会答应那门亲事?没有那件事做引子,我眼下会这般狼狈?我对儿女,是嫌弃还是疼爱,都不希望她们被人欺|辱。怎么,兰婷受了委屈你就心疼成这样,要是换了洛扬呢?我能对长女狠下心肠,对别人也一样!”
“哈……”大夫人怒极反笑,“终于怪到我们头上了,终于现出真面目了!告诉你,我可不是当年的姜寒伊,不似她没有娘家,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我这就带着儿女回娘家去!”
“免了吧。”顺昌伯笑容略显狰狞,“廉王连上了两道折子,弹劾齐家营私舞弊贪污受贿,今日一早,皇上准了,命廉王亲自带人查抄齐家,命人遣送齐家人净身离京,返回故里——你动辄用娘家压我的日子,到头了。”
大夫人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结党营私、贪污受贿?那是廉王做惯做熟的事情,齐家怎么敢?廉王分明就是故意要整治齐家。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想不明白。
章兰婷颤巍巍下地,搂住母亲,泪如雨下,却忽然意识到有个该露面的人一直没出现,“文照呢?我弟弟呢?”
“我让文照陪我去的武安侯府,他听武安侯细说了这些事,对我的决定并无异议。”顺昌伯态度强硬,“你必须得听我的吩咐,明日高高兴兴地回宋府去!”终究还是做贼心虚,说完就要甩手走人。
“你执意如此,我就死给你看!”章兰婷站起身来,晃了晃,眸子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你就死给我看!”顺昌伯火了,“一切祸事都是因你而起,你死了就都清净了!”
“和离!我要跟你和离!”大夫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切齿道,“便是你休妻我也认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和离?当初的一个妾室,你居然好意思说和离二字?休妻?”顺昌伯语气阴冷,“没有你工于心计百般算计,我当年必不至于与寒伊和离;没有你百般挑拨,我这些年必不会嫌弃洛扬让她心寒。你当年要死要活地跟了我,到现在想走是异想天开!你敢闹事的话,我就重新把你扔回庙里!”他又冷眼看着章兰婷,“你也一样!别跟我寻死觅活,你便是寻了短见,我也会秘而不宣,先将你从族谱上除名逐出家门,一个如此,两个又何妨?”
章兰婷身形又晃了晃,她看着以往和蔼可亲的父亲,在这一刻,他是那么陌生,当真是面目可憎。“你给我记住,是你不顾我的死活在先。明日我会回宋府,你最好善待我娘,不然,你休想利用我得到分毫益处!”
顺昌伯没应声,漠然离去。
留下的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翌日一早,武安侯夫人带着宋志江来接章兰婷。母子两个都是面色不善,甚至懒得寒暄。
大夫人没露面,病了。
便是如此,章兰婷还是跟着他们回了宋府。临走前,她回眸盯了顺昌伯和章文照一眼。
眼神里的怨毒是那么浓烈,让父子二人心头一惊。
章文照底气不足地道:“情形好转之后,我们再把她接回来。到那时,她会原谅我们吧?”
章兰婷上马车之前,环顾四下,遍体生寒。
曾以为的温暖的家园,朝夕之间便面目全非。
章家的男子,是不是生来就流淌着自私丑恶的血液?父亲如此,文照居然也如此。到最终,她的死活,重不过他们的前程。
到最终,她与章洛扬有什么差别?是父亲弟弟愿意牺牲掉的一颗棋子。
最早,她是心甘情愿地去做一颗棋子,试图去为亲人筹谋争取。
眼下地位不变,心境却与当初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