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章洛扬去了铺子,翻翻账目,听掌柜的跟自己念叨大事小情。
掌柜的告诉她,工匠为着能长期做这营生,愈发地尽心尽力。
章洛扬看了看摆在铺子里的家什,手工的确是有所精进,她满意地笑了,随后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他们想多要些工钱啊?”
“哪能啊。”掌柜的连忙作揖,“我只是跟您说说。他们现在的工钱已是羡煞旁人,还要加的话,那可真就是人心不足了。风溪人知道好歹,您只管放心。”
“只是开个玩笑,别放在心里。”
掌柜的喜笑颜开,“那就好,那就好。”
章洛扬辞了掌柜的,转头去了沈云荞那边。
沈云荞的水粉铺子是刚刚开张,绝大多数东西还是在风溪常见的,只有几种胭脂水粉是独属于她的——到底时日尚短,她还来不及做出太多的花样。可是,有几样新奇之物,已然足够。
平日里,高进还是要和阿行一起料理诸事,她就闷在房里制作胭脂水粉香料,铺子里雇了个伙计,足够招呼上门的人。
章洛扬进门时,沈云荞还在埋头调制香料。章洛扬自然也不用她招呼,落座后问道:“生意还好么?”
“还不错。”沈云荞喜滋滋的,“照这样的话,多说三个月就能回本了。大周那些好一些的胭脂水粉,到了这儿可算是宝贝,好多人来买呢。等我再多添一些花样,生意自然会更好。”
“这可是大好事。等你赚了钱,可要记得请我吃一顿好吃的。”
“好吃的是你做出来的。”沈云荞笑问,“到时候要我花多少银子才能请得动你下厨啊?”
章洛扬被引得笑起来,“高大人的厨艺也不错,最起码,让你每日吃好是不成问题。”
“这倒是。”沈云荞放下手边的事,坐到了章洛扬近前,“俞宅一切可好?”
“还好吧。”章洛扬把蒋轩的事情说了,“我是一早听三爷提了提,定要发落蒋轩的。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当做不知情,该做什么做什么。”
沈云荞会意,点了点头,“这本就是没法子宽慰的事情,等你晚点儿回去再去找你娘说说话就行了。”
“我知道。不管怎样,上午我娘房里也不得消停,只盼着她别太生气。”
“才不会。”沈云荞道,“依着你娘的性情,知道这结果也不会意外——付珃吃了那些饭菜的症状,谁不知道啊?她早就清楚,眼下也只是心寒失望,但不会太伤心。”
“这样最好。”章洛扬叹息一声。
“别不高兴了。”沈云荞拉着她去往里间,“我单独做了几样水粉,搽脸益处颇多,自然少不了你和南烟的。还有几样我只在风溪见过的香料,特别好,你记得一并带回去。”
“真的?”章洛扬不无感激,“辛苦你了。”
“我才不辛苦,等我馋你做的饭菜了,找上门去,你可不准偷懒不给我做。”
章洛扬笑出来,“怎么舍得饿着你。”
盘桓到近正午,章洛扬回了俞宅,径自去了姜氏房里。
姜氏才起身,在用饭,看到女儿进门,笑意便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吃饭了没有?”
“没有。”章洛扬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是您亲手做的吧?我也要吃。”
姜氏呵呵地笑起来,吩咐丫鬟添一副碗筷,“近正午才醒,百无聊赖的,便去小厨房做了四菜一汤。手艺还不如你,你将就着吃吧。”
“谁说的?”章洛扬老大不满的,“您做的饭菜最好吃。”
“只你这么想。”姜氏笑着拿起瓷勺,舀了辣豆腐,放到女儿碗里。
“这是娘亲做的饭菜呢,对我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章洛扬心满意足地笑着,拿起筷子来大快朵颐。
“不急,慢点儿吃。”姜氏又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多吃些鱼肉。”
“嗯!”
母女两个一同用完饭,转去临窗的大炕上说话。
姜氏不等女儿询问,先一步说起蒋轩的事:“这些年了,我始终念着他是蒋宁的侄子,始终愿意相信他,最起码,不跟他成为陌路。但是……人世无奈亦无常。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看得出,他恨我,并且生性不安分。是该恨我,对于蒋家来说,我的确是个祸根,我不怪他,但也不怪自己——怪谁都没用。有用的话,我愿意厌憎自己一世。起初就觉得他不是让人放心的孩子,后来,心腹告诉我,听说了他与付珃、付玥的一些事。与南烟熟稔之后,得知付玥心地不坏,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便愈发不能原谅他——任谁都清楚,南烟是被付珃带到风溪来的,还是个小孩子,付珃都忍心下手,何况别人?他却是那么蠢……不论是被付珃的样貌迷惑,还是被付珃的手段蒙蔽了心智,在我看来,都太蠢。是因此,我与他始终亲近不起来,慢慢的,相见时等同于敷衍一个陌生人。”
“那么,在出事之前呢?您分明是很信任他的样子。”
姜氏苦笑,“我是从本心里愿意去相信他,用诚心待他。而他呢?在我搬出来之前,说了不少令我动容的话,唉……就是报答我这些年扶持之类的话。真的,洛扬,我愿意相信他。到底,那是我挚友的侄子——一辈子只一个的挚友的亲人。再者,局势太明显,我不相信他会蠢到这样自不量力的地步。可是结果……”她叹息一声,“到此刻,我只能钦佩付珃,死到临头,还有人为她肝脑涂地。不是仲尧他们这样的人,不是始终心存防备,你我怕是都已遭了毒手。”
“……”母亲末尾的话,是嘲讽,也是诉诸事实,章洛扬不能否认。
付珃算计别人能够得逞,利用的就是别人的一时大意。
俞仲尧的一时大意,使得兄妹分离长达几年;
简西禾的一时大意,使得挚友不知所踪生死难测。
最要紧的是,付珃身边也有为她赴汤蹈火的人,且不在少数。
不管她用什么手段收买了那些人,但是她有誓死为她做事的人——这是不容忽视的。
成王败寇。
你不能因为付珃每况愈下就百般嘲笑她的蠢她的自不量力,因为只要你一时疏忽,受尽嘲笑屈辱痛苦的,便是自己。
付珃这类人,一辈子都在钻空子,只要赢上一两次,便能让别人受尽苦楚。
值得庆幸的是,这世间大多数人,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赢或输,没有那些龌龊歹毒至极的心思。
但是,都没余地笑别人痴或傻,毕竟立场不同,毕竟,那种人眼中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在少数人眼里,道理二字,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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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轩的归处,是与付珃住到了一处,所在房间只得一墙之隔。
他与付珃缘起至今,到底是怎样的历程,无人关心,谁都懒得询问。
阿行找到了作为蒋轩一名心腹的厨子,叫他每日如法炮制,做饭菜给蒋轩吃。
付珃那边则不再有这种待遇。
饭菜——也就是□□停下来,付珃逐日消瘦下去,嗜睡的情形略见好转。
到这时,简西禾才告诉她为何每一餐看起来都像模像样,末了,不无同情地道:“这□□必是你从大周带过来的,可你每日服用,居然都没发觉,真是滑稽。”
付珃满心满身的倦怠,阖了眼睑。
简西禾语气萧瑟,“你神志不清的时候,呓语却多为以往在大周的经历,听来属实。我和手下都曾乘机询问陆群的下落。你给的答案相同。”
付珃缓缓吁出一口气,“陆群死了,早就死了。在大周境内的活人,不知何时就会被找到,要么就会从囚禁之处逃离。谁会傻到留活口的地步。”
“死了也好。”简西禾早已在面对这件事,此刻自是能够平静以对,“你日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别怨谁,只需记得,你惹人嫌恶。知道你在俞仲尧眼里算个什么东西么?用来试毒的东西。寻常人大抵会让猫狗试毒——你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畜生。”
付珃猛地睁开眼睛。她自然知道,简西禾所说属实。她只是从来不能对与俞仲尧有关的事情平静以对。
简西禾吩咐手下,“她要是死得痛快,你们就不必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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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程鹏停灵四十九天,风光出殡。
诸多纷扰、罪孽,始于他一厢情愿、半生执念,止于他了却生涯、独赴黄泉。
风溪的纷扰,是因他的死,得以迅速划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