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头十分昏暗,即使点了煤油灯,刚从屋外走进去,眼前的一切依旧显得影影绰绰。
张院生停在门边缓了片刻,眼睛才逐渐适应过来。
“怎么不开电灯?”他转身问,客厅的天花板上明明吊着巨大的水晶灯。
“前阵子县长命令在城外挖战壕,不小心把电路挖断了,”张贵弓着腰解释道:“这两天正在修,晌午派小五过去问了,县府里的人说估计明后天就能通电。少爷若是觉得不够亮,我再让他们多点些灯。”
张院生点点头,就着煤油灯昏黄的火光打量四周。
宅子跟母亲给他看过的照片里差不多,只不过增减了些家具摆设,墙壁上贴满了前几年最时兴的花草壁纸,看上去既富贵且雅致。
每处地方都整洁有序一尘不染,实木的沙发扶手在灯火下闪着润泽的光,约莫是才涂过一层护养的油脂——可见即使主人不在,这屋子依旧被精心打理照料着。
张院生回过头,对张贵真心实意道了句谢:“这些年,辛苦您了。”
张贵乍然听见这话,既有些惶然无措,又有些心酸感动,枯瘦的大掌在长衫上擦了擦,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伺候大帅伺候少爷,那是老奴的福分呢。”
张院生摇摇头,声音轻和柔缓:“您的功劳,母亲记着,我也记着呢。”
这下子张贵连眼眶都有些泛红。
跟随二人进来的小五探头小心插了一句:“那个,少爷的行礼要往哪儿放?”
张贵赶紧抹了抹眼角:“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连少爷劳累一路急需休息都给忘了。少爷,您的卧室给安排在了楼上,就是大帅原先住的主卧,老奴带着你上去瞧瞧?”
“劳烦张伯带路。”
张院生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路过画像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看得出神。
已经走上左边楼梯的张贵又退了回来,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脸上笑出几朵褶子,很是感慨怀念:“院生少爷应该认得吧,这画里画的就是大帅。您瞧,少爷跟大帅当真是一模一样。”
张院生抬起手似乎想摸,在指尖触碰到画布之前又收了回来:“这画,是父亲什么时候请人画的?”
“就在大帅四十一岁生辰前两周,原本是打算生辰那天当着来宾的面揭幕展示的。”张贵叹了口气:“只可惜天妒英才,还没等画师将画送过来,大帅就过世了,这是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张画像。”
张院生没说话,只微微抬头,将这幅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与画中人久久对视,跳跃的灯火当中,镜片后的眼睛宛若一汪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