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与蜀王那位姬妾唱对台的事儿,台面上自然绝口不提,台下面却有人窃窃私语,关系亲密的相互奇一回,还没想到那削藩的事上,只当是金夫人脾气大,又最看不得别个家里有小妇作妖,那位夫人惹着了她,这才不给她脸面。
金夫人开宴并不在自家府里,金大人按制也没这么大的园子,就在外头包了一整个园子办宴,前中后三重,是有围墙隔断,金夫人大手笔,一气儿把这三重全租了。
假山石木池塘楼台,里头的丫头也不全是金家带来,园子里原来就有侍候的人,给了银子说办宴,自然样样都料理得当,金盘金碟金碗,一应俱是园子里的,园主人底下也有四个管事的,专司宴会,办的精了,名头传出去,可不引着人来。
金珠带了明沅到了第二重,前边是摆戏听唱的所在,后头有小小一方湖,上边架了三座桥,一个个的石台子,底下水中停着小舟,船头就是龙头模样,船尾自是龙尾,金珠又变回那温柔模样来,声儿细细的:“等会子要赛龙船争彩头了。”
明沅笑一声:“我原在金陵外头倒是热闹,只咱们寻常不得出去,想一想,竟没见过赛龙舟的。”金陵自有,秦淮河上这一日挤得水泄不通,还曾把人用彩桥上挤下来过,索性石栏造的稳,那个掉下去的,是自个儿要爬着立在栏杆上头,脚下一滑可不就跌到河里去了。
明沅把这些旧事一说:“原就不许我们轻易出门子,这下更不许了。”她知道外头比金陵要好上些,一进了都城规矩大,倒是在外任的这些个小娘子们,逢着日子都能出去一回。
金珠便笑:“我们也是一样的,祖母不许我们行止太过,请了嬷嬷教导规矩,略有出格,必要教训的。”
金夫人说的这话同她的行事还真是对不上号,才刚还说不喜欢说话蚊子哼哼不上台面的姑娘家,到了自家孙女这儿,又照着世人爱见的模样在教,媳妇是讨进门叫她喜欢的,这些个孙女儿却是嫁出去在婆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她倒分得清楚,真是个极明白的人。
金珠与明沅所见的那些个大家闺秀比还更招人喜欢些,先头不熟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到彼此多说得几句,又俏皮起来,说些才来成都时候闹的笑话,逗得明沅发笑。
金玉便不相同,一样的皮子,里头倒是两付芯子,她比金珠多口,谈得高兴起来,又说要请明沅去家里作客,她们原籍在杭州,说要请明沅吃道地的杭州菜。
“西湖醋鱼宋嫂鱼羹叫花童鸡东坡扣肉,不是家宴,寻常也不做了。”珠玉在堂,才刚那一位姑娘倒不知是个什么排位。
明沅有意想问,便笑起来:“我五姐姐,就是陆千户家的娘子,她便爱吃这些,甜菜辣菜她都爱,到时我们姐妹一道去。”
金珠轻笑:“那倒好,相必年纪相差仿佛,彼此也好作伴,往后我们姐妹也有个可去之去。”她没半点探问的意思,金玉却道:“那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姐妹八个,我排六第。”明沅笑得一声,金玉已经道:“我们家里姐妹四个,我是第三,珠姐姐第二。”
说得这一句,金珠便扯扯她的袖子:“前头要开锣了,咱们到玩花楼上去看,看得更清楚些。”
上了玩花楼,这才看见才刚那个姑娘也在,金珠脚下一顿,叫了一声四妹妹,这姑娘笑眉笑眼的,好似才刚问的那一声不是她说的一般,给她们空出窗边,点点楼下:“打锣了,祖母点的戏。”
金夫人点的,俱是些唱了又唱的,连唱词儿都能背下来,明沅也不爱这些,金珠金玉几个也都淡淡的,不入席便不必作个听的模样,倒都扯起闲话来了。
四姑娘叫金宝,是金夫人小儿子的小女儿,金家男孩多女孩少,头一个没了,只余下三个,这个金宝儿,叫宝儿,就最得宠爱的一位。
她是正经太太生的,金珠金玉反是庶出女儿,还都隔了房头,本来因着没有女儿,房里头都是宠爱的,金夫人看儿子看的严,本来屋里也没多少房里人,生养过的才留下,到正经儿媳妇生了金宝,那是真当一个活宝贝来看,倒把这两个排到后头。
金宝儿才刚十二岁,跟明漪差不多大,生的圆团团的,两个姐姐已见婀娜,她还是小姑娘模样,头上戴着金花玉叶,身上的料子跟金夫人仿佛,见了明沅还咬得唇儿打量一回,笑眯眯同她说话。
明沅听见她问的那一句了,才刚想见没见着,这会儿正撞上了,她身前摆了一桌子点心果子,用的杯子却是她自个儿带来的,透明玻璃杯,里头倒的却不是葡萄酒,是葡萄甜汁,给明沅倒了一杯:“纪夫人有孕,不宜饮酒。”
托了腮做个小妹妹模样,问她金陵有甚个好玩的,忽的说道:“我听说纪大人是十七岁中的魁星呢,上回来家里,祖父就不住口的赞,拿他教训几个哥哥们。”
明沅只点头不接口,金珠面一动:“宝儿,你看看想点什么戏,祖母必然依你的。”才刚就是让丫头说这儿要开戏了,才把她引了过来。
金宝儿眼睛一扫,轻蔑之色一闪而过,跟着又笑:“我听说你们还是表兄妹,天作的姻缘呢,我跟祖母去拜菩萨,上头可写了,天定姻缘两心同,我祖母说了,但凡有人动妄念,可得叫雷劈。”
这一句倒叫明沅有些惊奇,她笑一声:“我们倒是一处长大的。”
金宝儿一拍巴掌:“那就是青梅竹马!”响镯里的珠子转个不住,她又叫人挑了石榴花饼子来推给明沅吃,自家两个姐姐,却连扫都不扫一眼。
明沅见她说到青梅竹马时,冲着她后头翘翘下巴,很是得意的模样,她后头坐着的就是金珠金玉两个,明沅一时吃不准她的意思莫不是她想茬了?
纪舜英去过金家许多回了,明沅回回都要备礼,金大人都有意修好了,得着他的关照,在蜀地当官自然处处方便,若真惹着桃花债,看这模样也是两个姐姐里头的一朵了,是金珠?还是金玉?
纪舜英看着一付板子脸,木讷方正,却生的好,两个定了亲,他还一向无话说,日子久了,却烧得这么旺,她有了身子,也夜夜抱了一处睡,那东西就支着,碰一碰就热起来,明沅再没想到他还能惹这样的事出来,十二岁哪里解得失贞,只怕是叫她知道些,跟姐姐们平素就不和睦,这才拆台扯出口舌来,金珠金玉想说话的,却各各忍了,只吃着当茶点心,明沅略吃了几杯茶,就往外头更衣。
她还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再踩着楼梯上去,迎面差点儿撞那位四姑娘,四姑娘立住脚步,仰了脖子往上头哼得一声儿,又看看明沅:“我去前头祖母哪儿,姐姐自家小心些,画皮难画骨,知人不知心。”
采菽忍冬才就听着话音不对,此时都看着明沅脸色,明沅却冲她笑一笑,往楼上去,见金玉面上愤愤之色还未收起,金珠眼眶微红,她只作不知:“这是怎的?姐妹拌嘴了?”
金珠老成是为着她确是年纪大了,比明沅还大上半岁,早到了该嫁的年纪,只不知为甚没嫁,金玉倒是正当年,这两个听见明沅说话都低下头,金玉绞了衣带子:“四妹妹,叫祖母惯着,也不很拿我们当姐姐的。”
“她既是妹妹,让着她些也是该的。”明沅心里明白这桃花债是落到了金珠身上,心里想着明洛告诉她的,她在被子里头揪了陆允武的耳朵,问他敢不敢了,搓搓手指,嘴角含笑,也想试上一试。
没等到回家就见着了纪舜英,端阳宴散的时候,他就在园门边等着来接,明沅留到最后,跟金夫人一道出来,纪舜英见着她就笑,金夫人拍拍她的手,金宝儿在祖母跟前倒不敢说了,只冲着明沅挤挤眼睛。
纪舜英扶了她上车,跟着坐进去,问她:“这一天下来,可累不累?”马车里还备了腌的甜咸梅子,拿了一捧出来,托在帕子里给她吃。
金珠金玉一辆车,金玉拿扇子掩了半边脸,看了好一会儿,见那边这么个情状,叹一声:“二姐姐罢了罢,他脸上都笑开花儿了。”
纪舜英头回上门,金珠就见着了他,远远看过一眼,又转了身避让女眷,金珠见着了,再知道他是十七岁的魁星,越发上了心,金大人还曾叹过,说若不是成了婚,这样的儿郎必要作东床。
金珠结了亲的那个,人在兵祸里死了,好好的就要过门的,偏偏闹起兵灾来,把她耽误到了现在,到如今还没说定下的亲事,见了那一回,等下回来,迈了腿儿往高低廊上的小亭里去,自他进一直看到他出,心里明白没指望,可又忍不住不见。
她这情状,瞒不过日日一处的姐妹,金玉一向同她好,便宽慰了她,家里那个也许不好,原来不看纪舜英怎么待明沅的,光只看见明沅,金玉再偏帮姐姐,心里也知道得多,这会儿见了,还有甚话好说。
金珠垂了头,声儿细细的:“他,真个笑了?”
☆、第381章 金银鸽蛋
明沅一双眼睛看着纪舜英,把他自上而下来来回回的打量,她自进了家门就歪在榻上,一手撑了头,一手搭在身前,做个美人侧卧的模样,张了嘴儿,等纪舜英喂她石榴吃。
玻璃碗里头刮了许多红石榴,纪舜英做事仔细,怕那膜儿粘在上头苦,一点点挑干净了,拿勺子喂给她,她张口吃了,再递碟子到嘴边去,接她吐出来的籽儿。
石榴汁儿染得唇儿红红的,朱唇微启吐出来,微微蹙了眉头:“酸呢。”纪舜英跟着吃了一口,觉得确是酸了些,便拿勺儿舀了个樱桃给她,樱桃核儿剜了去,里头填着蜜枣子肉,明沅嚼了,含着说些甜,又要吐,他凑过来就要接。
叫明沅捶了一记,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就这么打量他起来:“你自家说,可是做了甚个亏心事?”
纪舜英怎么也摸不头脑,又想不通这其中关窍,才刚赴宴回来,怎么也该说些宴上见闻,几家夫人去了,几家没去,怎么倒说起他来。
明沅也晓得他必不知道,嗯哼一声,似笑非笑的拿手指头点他:“可去了不寻常的地方,见了不寻常的人,惹了不寻常的桃花债!”一面说一面把帕子甩到他脸上去。
“我可是日日同沈兄一道当差的。”言下之意便是要沈同知替他作证,沈大人是个什么性子,外头女人但凡敢看一下,回去不仅是倒了葡萄架子,非叫沈夫人挠个满脸花不可,纪舜英同他一处,别说是胭脂巷,身边就是有个女人过去,沈大人都人得抬袖子闻闻身上可有沾着香。
明沅差点儿就绷不住了,却还是来来回回的看他,压低了声儿:“好好想,想仔细了。”她越是说,纪舜英越是坚定,半分也没有,明沅见他不经逗,笑起来:“你去金家,可见着金家姑娘了?”
纪舜英立时答道:“这怎么能够,那可是女眷。”不是通家之好,不见女眷,金大人既是上峰,又是长辈,他在金夫人跟前都算是晚辈了,金夫人叫孙妇儿招呼明沅,也是拿她作个孙辈看待。
明沅看他一回,打了外哈欠,游了一天园子,倒真有些累了,看他还是一脸疑惑,又哼一声:“你无心怎么惹得旁个有意?”
若非深知他为人,再不会说得这话,纪舜英脸都涨红了,举了手就要赌咒起誓,明沅一只手握住了他,伸手捏了他的鼻子:“同你作耍呢,我自然知道你人老实心老实,眼睛自然也老实得不得了。”
纪舜英一把抱了她,又气又无办法,伸手到她身上肉厚处掐了两把,才掐一下,就改成了摸,手掌在腰下面轻抚,引得明沅趴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月份还浅,自然动不得旁个心思,明沅扒在他怀里,轻轻一口气吹进他颈项,纪舜英沉沉吸一口气,那个痒劲一直从后脖子钻到了小腹,原来就没熄的火星子“腾”一下燃起来,抱了她看她有持无恐的模样,又不知如何发作了好。
明沅看他又是咬牙又是皱眉,轻笑一声,直往他耳朵里吹气:“你老实了,我自然对你好。”说着伸手解了他的腰带,把头埋起来,一双又温又软的手,替他把火扑灭了去。
金珠也不过空想一场,她能见过几个外男,见着纪舜英是个出挑的,再听上两句东床的话,动了些心思,不妨这小心思叫嫡出的妹妹看出来了。
金宝儿既是正头太太养的闺女,按着三房的意思,就要把女儿跟前头两房的庶女分别开来,一样是姑娘,吃穿也有分别,金夫人最疼小儿子,小儿子又有这么个小孙女儿,宠是宠的,也没无法无天。
金宝儿自来跟那两个不甚和睦,金珠的行事算是隐秘的,金玉却哪里藏得住形状,听见姓纪的来了,她先跳起来,金珠这番心事,旁个不知也知道了。
万幸没叫上头长辈知道,若是知道了,金珠不论,金玉也讨不着好,金宝儿到底没闹到前头去,却深觉没脸,觉得金珠不自重,丢了金家的人就罢了,竟还存起了妄念来。
成日里神魂不属,听见人来就恨不能往前头去看上一眼,金玉背了她叹,说二姐姐的婚事真成了愁,缘份抓不住,金宝儿越发瞧不上她。
金珠受了今儿这样的委屈,回去就痛哭了一回,金玉还要过来劝她,叫她的丫头拦在门外,说是姑娘吃多了酒,害了头风,正睡着呢。
金玉回去张罗着送了许多东西来,金珠晓得全是她那儿走露出去,原来不过心里一点痴念,这下倒好似她不要脸皮上赶着如何如何,心头气苦,想到金宝儿那轻蔑的模样,干的眼泪又流下来,吹了一夜风,昏沉沉病倒了。
等五月中明沅孕事确实了,金家竟跟蜀王府结了亲家,这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原来眼巴巴伸了头等着两边掐起来的人俱都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