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了纪家也一样是穿衣吃饭,只夜里身边多睡了一个人,早晨她还没睡醒,就先叫人搂住了,原来年里节里才见一回的,这短短三日,就没不呆在一处的时候。
到回门这天早上,明沅早早就醒了,纪舜英一只手搭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搂到怀里,明沅推一堆他:“今儿要回门的,得赶紧起来了。”说着自个儿先爬起来,坐到妆台前通头发。
回门的东西是曾氏办的,算是中规中矩,要说好,也算不得太好,挑剔黄氏的时候她头一个冲在前在,等轮到她自个儿摸出钱来办了,也不过图个大面儿上过得去,虽不至把明沅当作死对头,可到底对纪舜英也并不亲近。
回门礼又不是当天办出来的,前两日打听一回,差丫头往厨房跑勤快些,看也能看得着,有无金猪有无好酒,眼睛一扫就心头有数了,明沅知道曾氏不曾办,也不说破,干脆叫了青松绿竹两个往街上办了,带回去也好叫纪氏面上有光。
猪一口鹅一对,酒四瓶,拿红绿罗的彩绸扎了,茶六供认,果盒便备得对些,芝麻缠糖的茶缠糖的,砂仁糖胡桃糖枣子蜜煎样样齐全,再有贴了红纸花贴面的圆饼子两百个,大小的红纱罩盘十只,这一份回门礼便很够看了。
明沅吩咐起来顺嘴儿,她来的时候全问明了喜姑姑,明洛是嫁的急,怕陆家无人预备,她自个儿又糊涂办不齐全,干脆嫁人的时候就把这些都给办好了,回门再抬回来,为着这个陆允武还觉得颜家周到,这个娘子没因着官家出身就压他一头。
程家更不必说,程夫人自然样样备齐了,明沅原就看着几个姐姐怎么回的门,列好了单子,照着样子来,纪家虽是纪氏的娘家,便又加了纱罗锦绢各二匹。
纪舜英知道这些俱是明沅自个儿办的,曾氏这里也只出了酒品糖盒茶饼,他心里觉得愧疚,手掌抚了明沅的背:“等外放了,必不叫你再吃苦受委屈。”
他自个儿不讲究吃不挑剔穿便罢了,明沅却不一样,她虽是庶出,打小也没吃过苦头,叫她为着这个委屈,心里怎么好受。
明沅实是不委屈的,听见他说“扑哧”一声笑:“我哪儿就委屈了,既没少吃又没少穿,进门的时候五姐姐还怕婆母给我气受,如今可是她避着我,我却没怕她。”
妆匣子一打开,露出里头那对儿喜字簪,明沅盘算梳什么发式,把这只钗簪在显眼处,正对着镜子比划,后头纪舜英也起来了,就披了一件长衫,露着胸膛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笑,明沅自镜里看见了也跟着笑。
铺天盖地的红映在脸上,连胭脂都不必点,面上自带七分喜意,到听见外头采菽拍门,纪舜英赶紧背了身系衣带,套上外衫把玉簪挽起发来,这才开了门。
这两个无事就呆在一处,采菽几个原是时时呆在屋里的,就怕明沅有甚个吩咐,成了亲,却只要屋外头呆着,就怕往里头去冲撞见什么,便是拎茶壶进去添水,点香传菜也得先在帘子外头问一声。
这两个无事就呆在一处,采菽几个原是时时呆在屋里的,就怕明沅有甚个吩咐,成了亲,却只能在屋外头呆着,就怕往里头去冲撞见什么,便是拎茶壶进去添水,点香传菜也得先在帘子外头问一声。
纪舜英却不觉得,他原就不喜人近前侍候,便是磨墨铺纸,也不必青松绿竹两个来,说是书僮,更像是跑腿打杂的。
采菽低了头进来,把熨过的衣裳自衣架子上取下来,给明沅换上,她既是的新婚,要穿上一整月的吉利纹样,回门更是得穿红的,大红流云万字不断头的袄子,跟底下元缎绣了暗八仙纹的裙子,挽发梳妆,点得胭脂扫了眉黛。
纪舜英也难得换下他那青罗衣裳,宝蓝地福字团花绸衫,衬得面似冠玉,明沅再少见他穿这鲜艳衣裳,拿眼看他一回,竟把他瞧着不好意思起来了。
拜过曾氏,便套了车往颜家去,明沅坐在车里,纪舜英坐在车外,不时问她可要吃用些什么,一时说有饧沙糖粆栗子,一时又说有酿桂花东酒,马牙枣儿红绡梨,一个两个也卖得,车帘儿一掀,东西就递了进来,人还没往朱雀街上过,明沅满绣了金花叶的裙上就托了好些个果子香糖。
釆苓翦秋陪了明沅回门,坐在车上咬了帕子哧哧直笑,明沅笑盈盈的嗔她们一眼,捏了个枣儿送到口中,还拿帕子托了蜜桔,剥得一个包起来递出去给他,纪舜英剥了一瓣往嘴里塞,甜的蜜水儿似的。
街上正预备着中秋节庆的彩饰,拿黄沙土调了水,堆成个兔子模样,有捣药的,又团手拜月的,还有结伴嬉乐的,这些个泥捏的兔子涂白抹朱,小篮子儿里头盛了,一买就是一篮子,纪舜英捡着好的,又买了一篮。
车后原就扎着礼盒,车里也没处下脚,翦秋咬了唇儿笑:“再买,等会子我跟采苓姐姐只好跟着车跑了。”
到得颜家大门口,纪氏早派了喜姑姑等着,车才到巷子,就有下人出来撒了喜果,糖块喜钱一落地,巷口小儿涌上来举了手跳着接,知道这家子有喜事,送出门的时候就拿了一回,这会儿更是不住口的说着吉利话。
喜钱打着青砖地,“叮叮”作响声不绝于耳,喜姑姑早盼着了,见着车来赶紧拿了小车凳扶了明沅下来,面上笑开一朵花:“太太早等着了。”
不独纪氏等着,颜连章也等着,他这病装了二年多,也不必再装下去了,太子那一系叫圣人拔了个干净,边上跟着沾着油星油花的都发落了一回,似颜连章这等,竟半点事儿没有,为着他出脱的早,那些受了牵累的,还咬牙骂他奸滑。
进了门红绸喜字还没拆,颜连章等在正堂,同纪氏两个也穿了见客衣裳,见着人来,早有丫头递了拜褥,两个往前一跪,磕头全礼。
纪氏来回打量了明沅,她在家的时候,倒没觉得这个丫头是个多大的帮手,这许多年下来,纪氏早把一半的事儿交给了她。
明沅能作主的俱都作了主,绝不递上去烦着纪氏,这会儿她出了门,纪氏便觉出不同来,越发念着明沅的好来,等她行了礼赶紧扶起来拉着看一回:“赶紧到里头去,大囡回来了。”
明洛远嫁,明湘将生,都回不来,只明潼一个回来了,明沅成婚那日,她还回家来吃了喜酒,只郑衍不曾回来。
郑衍封了侯爷,她自然是侯夫人,一个王妃一个侯夫人给明沅送了新婚礼,纪怀信面上格外有光,文定侯家几辈儿过去早没了荣光,可似纪怀信这样的六品小官儿,在一品的侯爵跟前依旧还得弯着膝盖,更不必还有个成王妃了。
他越发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好是托了纪氏的福,若不是纪氏,纪家哪里攀得上这样的亲,这两个还没坐定用茶,那头纪家又送了五十瓶羊羔酒来。
纪氏一看这回门礼,就知道是明沅的手笔,礼送的有个前后,缎子金猪先来了,糖果细点后进门,这会儿又来了酒,一样样的着补,知道是为着两个人面上都好看,笑着拍了拍她,带她到了后头的水阁里。
慧哥儿正攥着鱼杆,老老实实坐在小杌子上,伸长了脖子去看池里的鱼,里头的鱼早就养得蠢了,一下饵就上勾,没一会儿他的小篓里头就装满了鲜鱼,沣哥儿官哥儿今天都告假,正陪着慧哥儿钓鱼,这两个懒洋洋的,慧哥儿却一脸认真。
听见有人过来,侧了小脸看一回,动着嘴巴低声叫了一句六姨姨,跟着就又鼓了嘴儿,一本正经盯住了湖面,看得明沅直笑,小肉球的背绑得直直的,水面一出泡儿,他就手忙脚乱的拉鱼杆。
明潼坐在水阁里看着儿子钓鱼,明沅迈进来,她的眼睛还盯着慧哥儿,见他扯了线缩着身子,两条腿儿扒在地上用力,两个舅舅帮他拉了条大鱼上来,莞尔一笑这才转了头过来:“六妹妹回来了。”
明沅叫了一声三姐姐,姐妹两个挨在一处坐,明潼穿了件宝蓝绣银水纹衣裳,胸中挂了一串一百零八颗大珠的珠串,领口缀得细茸茸的白毛,衬得她肤色白腻,眼睛明亮。
水阁外头种的银杏才刚泛起黄来,秋日里阳光好,撒在洋红毯子上,后头是山水大屏,一红一蓝坐着两姐妹,端了小盅儿吃茶,明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搁了茶碟问:“可想好了往哪儿外放?”
郑衍百无一用,如今又没了丹书铁券,把往上爬的想头扔到一边,老老实实做起了太平侯爷,酒多些色稠些,圣人倒还睁一眼闭一眼,因着郑老侯爷死了,还把二等云骑尉的职位又赐给他,只他再没去当过值,连宫门都不愿再进了。
郑衍都缩了,郑夫人更是无用,郑辰又关了屋里轻易不出门,她自个儿院门一关过清净日子,总归要守孝,郑衍也不能在家里胡闹,明潼在郑家的日子依旧算不得好过,可也不再难过了。
明潼能问得这一句,便是能使得上力,明沅笑一声:“他已经定了主意了,倒谢三姐姐记挂着。”
☆、第346章 鳗面
纪舜英自有考量,明沅既不打算干涉他,明潼这份好意便不能领,她说完了便垂眸一笑:“多谢三姐姐记挂着。”
明潼挑挑眉头,纪舜英自然有志向,若无志向,两辈子且挣不出来,早就叫黄氏给磨死了,黄氏没能磨死他,倒把自个儿磨瘫在床上,她端起杯子吃口茶,余光扫了明沅一眼,更不必说纪舜英这辈子,还有个六丫头在。
明潼已经许多年都没想过明沅的事了,她是好大一个变数,明潼原来防着她盯着她,这许多年下来,却也渐渐明白了,她既来了,自有她来的道理。
想着眼睛就投到窗外去,慧哥儿又钓起一条大鱼来,小身子蹦得两下,非得自己挥杆子,那鱼杆比他高出两个人去,他却抱着不肯撒手,非得自己挥。
往前踉跄两步,大头小身子,差点儿栽倒在栏杆上,沣哥儿官哥儿两个,一左一右拉了他,他冲那鱼杆跺跺脚,沣哥儿把他抱起来,把着他的手把鱼杆挥出去。
明潼轻笑一声,身子往引枕上一挨,反手捶捶腰,丫头见着便拿了个小软枕给她垫到腰后,明沅便问:“姐姐可要红糖茶?”一面说一面让丫头去办,又吩咐了茶果点心送到外头观鱼槛去。
丫头调了红糖水来,明潼啜得几口搁在桌上,看着采菽送了奶窝卷子给慧哥儿,她自个儿嫁得早,若能不嫁,必留在亲娘身边,这辈子再不会嫁人,可既不行,又挑了郑家,心里头也想过好在还有一个明沅能替纪氏分忧。
懂进退知高低,既不是个百无一用的老实人,又不是个不明是非的热火性,有她在,明湘明洛也不似原来那般反目,里头变化最大的,还是沣哥儿,坏的成了好的,好的却原来还有那么个坏法儿,明潼又看一回慧哥儿,郑衍迟迟不肯,替慧哥儿请封文定侯世子。
郑家是世袭的侯爵,前一辈儿死了,后一辈就跟上去,到这两代,俱是独子,郑衍一落地,还没过洗三宴,就已经请封了世子。
死了的郑老侯爷也是一样,上辈儿连个女儿都没活下来,一向子息单薄,生得一个算一个,可到了郑衍这里,先时是他关在宫中,家中无人上表,等他回来得了爵位,却只当没这回事了。
明潼眯眯眼儿,她嫁进郑家,不过为着求一个平安,可既有了孩子,便不能把该是他的落到别人手里去。
那一位嫁进郑家的大长公主,贤良了半辈子,等着男人一死,不是照样儿痛下杀手,纵是爱过的男人,不要便不要了,可她儿子的东西,绝容不得任何人觊觎。
明潼想的也是一样,她原来就不在乎郑衍,说她嫁给了郑衍,不若说她嫁的是郑家这块牌子,有这块牌子,便是亲爹也打不得她的主意。
郑衍是当上了侯爷,可他眼前的路比原来作世子的时候还窄得多,无人敢跟郑家走动,郑夫人的娘家亲戚上京来,连门都不敢过,郑夫人不肯叫女儿嫁给商户,想着往小官里头低嫁,好歹是个官身,可当得京官的,哪一个敢跟郑家结亲。
到这会儿再后悔也是无用,明潼冷眼看着这母子二人折腾,郑夫人虽知道走错这一步,可不能怪儿子,就只好怪儿媳妇了,说讨她是个没用的,劝不住丈夫,男人脑子发昏,她就不能当个贤妻劝醒丈夫了?
明潼懒得搭理她,她这会儿全然忘了,家里唯一一个支持郑衍抱太子大腿的正是她自个儿,那时候也是她骂的明潼,说她不贤,丈夫往外头去打拼了,她竟不知道帮手。
明潼正眼也懒得睇给这对母子,老的跳,小的不敢跳,却胡搅蛮缠起来,伸手要银子,作不得官了,他就要做生意,本钱哪里来得?伸手就叫明潼入股,拿她的嫁妆钱,赚了再还她。
明潼自然不会答应,他倒还知道郑夫人那里的银子,是要给妹妹备嫁的,不好动用,夜里又来拍门,叫明潼打着守孝的旗号,把他拦了出去。
守着孝家里又不能胡来,虽有瘦马,却总怕圣人叫人盯着他,他还记得那天隐隐听见的话,睡梦里都怕叫人听了去。
家里不能胡来,可心里这点郁气又怎么消下去,干脆打了马往城外去,各处游荡,却又再遇见了杨惜惜。
曹家抄斩的时候,杨惜惜也叫发卖出去了,她姿色不如旁人,教坊司里还不要她,流落到烟花地去,自也不如那些个打小学了弹唱的,万般无奈,总还得活,那些个一道发卖的,也有曹家的正经姑娘,要么就是头先撞死了,要么就是投湖死了,人捞出来,尸身泡得发涨。
可杨惜惜却还活着,不仅活着,她娘还又找了来,卖了院子又凑又借,一半儿还是郑衍这里盘剥来的,竟将她赎了出来,母女两个在乡间无以为计,托身到尼痷里,穿着缁衣梳了光髻,作得还是那个营生。
杨夫人如今也不称夫人了,只作杨大娘,路上遇见了郑衍,追了他的马叫他两声,郑衍这才又遇见了杨惜惜。
明潼的眼睛耳朵俱都跟着郑衍,他在外头胡来,怎会不知,可她懒得管他,郑家上下百来号人,再加上生病的郑夫人,跟一个心灰大半的郑辰,郑衍只不自作孽,他在外头倒比他回家来要清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