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这个姑娘,就是王庆外甥的女儿,也是呼奴使婢身着绫罗的,戚家又捐了官身,可那知道内情的,除了上赶着巴结,哪个肯同他家结亲。
颜连章也巴结这些个内监,置宅买人不说,还替他把管家娘子都寻摸好了,吹弹唱打识字算帐,这一记马屁拍得正正好,可要叫他跟太监家里结亲,怎么也不会肯。
这事儿是纪氏叫人捅到颜家大伯跟前去的,袁氏吃了好大一场训斥,颜家大伯这辈子没作过像样的官儿,可却是正经的读书人,知道儿媳妇起意要跟个太监的孙女儿结亲,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纪氏原来跟程夫人有默契的,捏住了往颜老太爷那儿漏出几句来,袁氏哪里还有说话的份儿,便是颜丽章也全推在老婆身上,眼看着颜老太爷待他再不同往日,赶紧程家这个亲事定下了。
袁氏甚也没捞着,想也知道往后这个媳妇进了门是跟谁亲,这时节又想起自家侄女来了,再去信回家,还想做最后一博的,袁妙竟嫁人了。
袁氏这才回过神来,娘家是有许多时日不曾同她往来了,她自来是看不上那些个嫂子姐妹的,原来笑她无儿女,后来又上赶着的巴结,可真到不来往了,她又慌了神。
补过去的礼送到袁妙跟前,她经得那一遭哪里还有好亲事等着,挑了个不好不坏的嫁过去,虽是小户,却也不愁衣食,身边又还有两个丫头可以差遣,见着东西便拿到外头去卖了。
这家子原来也娶不着袁妙,不成想这门好亲落到头上,进得门见她行事与别个不同,竟还能识文断字,婆母更是高看一眼,倒把全盘家事全交给了她。
袁妙是见着黄氏理家的,多少总也学得些个,也听明湘说些纪氏如何理家管事的话,学得一二分只管着这点子事尽够了,家里立时清爽起来,连丈夫也多敬她爱她几分。
袁氏说是给她添妆的,倒有一套金头面,这套头面袁妙看也不看,按着重换了银子,她算着日子怕是坐下胎来了,这个姑姑竟还想着拉了她去出丑,心里啐上一口,立时送信回家。
袁妙的娘听着更气,好好的女儿叫耽搁了,原来好挑那些个富户嫁进去的,却受得这样的苦楚,往丈夫耳朵里再吹几回风,袁氏这回跟娘家是彻底断了。
澄哥儿的事,她便办的不情不愿,无奈有个颜老太爷看着,她便想糊弄也糊弄不得,请了官媒人,办下鱼雁礼。程家那头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两边放了定,事情就算定下来再不得更改了。
纪氏定下心便去看纪舜英,他既吃住在沣哥儿院子里头,明沅也不便去了,只头一回理院子替他安排好了,连要叫沣哥儿也是叫到小香洲去。
三日考完出来,他人还清醒,脚却没了力道,叫青松绿竹两个抬了他送到车上,一路慢悠悠回到颜家。
吃食饭菜早已经预备好了,纪舜英却没力气吃,在床上整整睡了一日,这才缓过气来,纪氏去看过他两回,见他醒了坐着吃鸡丝肉粥,看着精神尚好,笑了一声:“吃了几天干东西,先吃这软和些的,养好了胃再上大菜。”
这粥是拿鸡汤熬出来的,加得笋脯鸡丝,煮稠了送上来,纪舜英嘴里早就淡得没味儿了,乳饼子奶香虽浓,干放了三天早就硬了,吃着干打嗝咽不下,这会儿好容易吃些连汤带水的,一口就去了半碗。
“我原说该上个状元及第粥,六丫头却说吃了三天淡口,再吃甜的也不开胃,这做了鸡粥上来,里头的鸡肝俱都打碎了,就怕你不好克化。”纪氏摇了扇儿,看见纪舜英耳朵红了一圈儿,便不再说话了,只笑看着纪舜英,心里感叹,到底是长大了。
也不问他考得如何,只同他说要给纪老太太作冥寿,纪家若不做,她也要做的,她是出了嫁的,这事儿便不能在颜家办,得往庙里去:“你正好也去疏散一回。”再不提什么殿试策问的话。
这回选的地方是栖霞寺,有纪舜英这个追庆曾孙在,纪氏便想做上三天的道场,叫僧人作上三天水陆,自圆满日始,三日而终。
到外头去作一是隆重,二是不想落人口舌,到时候她跟纪舜英两个跪经跪香,几个女儿上一柱清香,就说是到外头去理佛的。
哪知道纪氏一说要到栖霞寺去理佛,明芃也想跟了去,纪氏又不能不允,便把她也带上了,一行七八人一道上了山。
明湘四个住一间净室,屋子倒是打扫的干净,摆着香花点了檀香,丫头们在屋里铺被褥设帐幔,明沅几个便带了人往后山去。
明芃一面走一面道:“我生在金陵也少来看过,后山说雕得百余尊石佛,我还不曾见过呢。”她举目四顾神采飞扬,别个上了山都披了半身披风,只她一个还穿着平常衣裳,也不怕凉风,踩着石道打头走在头一个。
明沅几个头一回来栖霞寺,这儿树木年深日久,掩去大半天光,一呼一吸俱是清泉绿草:“这么个好地方,怪道菩萨都得在山上证道呢。”
后头跟着的丫头一人手里拎是个篮儿,里头装着鲜果,见着石佛就在底下供上鲜果,还有蒸得糖糕,专是拿素油做的。
那小沙弥便道:“这些个供着不是人吃了就是鸟兽吃了,总算是件功德。”他这里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来了个和尚,僧衣草草套在身上,趿着僧鞋,踢踢踏踏往这头过来,眼睛也不看人,一时看天一时看树,一时又停下来抬头仰望,顺着他的眼睛,看见树上有一只正在磕果子的松鼠。
他在树下手舞足蹈几下,那松鼠竟扔了一个松果给他,他笑嘻嘻的拾起来,往僧衣上蹭蹭,放到嘴边咬开来就吃。
发等见着石佛前供着东西,眼睛里似没有这一群人,拿了糖糕就啃,明湘明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明芃却咯咯一笑,问他:“这位师傅怎么称呼。”连松鼠都肯饶一个松果儿给他,这个和尚倒有趣儿。
走的近了才看出这人十分年轻,说是年轻,看着就跟明湘明洛一般大,他好似听不见明芃说话,只去啃那果子,明芃便把篮子整个儿递过去。
他这才抬了头,双手合什谢过,还是一句话没有,双手拎了篮子就往回走,走到刚才那棵树下,从枣糕上抠了个核桃仁下来,冲树上挥着手儿,那松鼠竟真跳下来拿了。
明湘明洛愕然,面面相觑不知说甚好,连丫头们都齐齐抽了气儿不说话,明芃又是一声笑,立在原地,一路看着那个和尚慢悠悠走到远处,跳进密林里头,还有一只鹿探出脑袋来拱他手上拎的篮子,叫那和尚拍了一下角,口里呼呼哧哧,那鹿便低了脖子。
小沙弥叹一声:“叫他喂的,原来吃草的也会来石佛前啃果子啃糕了。”他又念得一声佛,听见明芃问,小沙弥道:“这原是来挂单的和尚,咱们寺前有韦陀像的,偏他似看不明白,进了门就吃喝,要赶他,他也不走,如今就住在山上的石洞里。”
说着摸摸光:“他大概是个哑巴,自来不曾听见过一句话,给吃给喝一句谢也没有,也不念经。”
听见这和尚是个哑巴,几个小娘子倒都可怜起他来,明洛叹一口气:“早知道该叫他把这一篮子也拿去的。”
明芃却笑:“他倒是自在。”
☆、第254章 什锦拌菜
明芃跟来的时候并不知道纪氏要给纪老太太过冥寿,纪氏同她一说,她倒先红了脸儿,这些个妹妹们多少总要往纪老太太跟前上香跪经的,她又不便进殿去,料想着纪氏是不便明说,总归是出嫁女,再说这三家也隔得多年不曾为着祖母祖父做过冥寿了。
明芃赶紧道恼,纪氏也只笑一笑:“你们一年能出来几回,能散一散也是好的,只你几个妹妹正日子那天都得跪经的,只你一个可不寂寞。”
明芃摇了手:“哪就寂寞了,这一山的桂花红叶,再不会寂寞的。”纪氏话才说完,她已经想着往后山去看才刚泛红的红叶了,五角叶尖才刚泛红,摘一捧来去掉叶肉,倒好做些枫叶签。
出来见着明湘便刮她的脸:“可真是的,你也不说一声儿,我跟了来,倒叫婶娘不自在了。”若不寻常庙宇她也不来了,既是栖霞山中,便想看看这儿的清泉苔石红叶黄花。
明湘倒想她跟着出来散散心,眼看一年过去了,明芃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梅季明的两年之约,明湘日日去她那儿学画,梅氏便是乐见其成的,有个年纪相仿的陪着说话总好过她一个人坐在房中痴想。
连纪氏这里梅氏都来央告了一回,她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苦楚,好容易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却偏偏闹出这么一桩事来,又是自家子侄,连怪娘家人都不成,白陪了个女儿进去,跟泡在黄连汁子里头似的,有苦也说不出来。
梅氏心里明白,梅季明是不会回来了,他若肯回来,当初也就不会走了,那些个说什么山水为家的,哪一个家里不曾娶得妻子才出门,便是诗仙游侠太白,那也是娶了妻的。
等梅氏看见那些个游记就更笃定了,野惯了的人哪里还肯规规矩矩呆在家里举案齐眉,可女儿便认死了这个两年之约,梅氏一面心里把梅季明啐了又啐,一门心思的盼着女儿能赶紧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她这会儿都十七了,再等一年十八,虽是晚些,到底也还能嫁出去。
姐妹间玩笑说要拜师,梅氏立时替明湘往纪氏那儿说项,这原是闺中女儿玩闹的,却正经按着拜师的礼节,明湘真给明芃斟了茶,虽没行拜礼,也算是明芃的学生了。
“能出来走走总是好的,我还想多看看山水,画起来总不如意。”明湘挽了她的手:“这许多石佛总够你看一天了,后头两日我跟明洛都得闲,陪你往山上走。”
明沅却是要跪经的,几个女孩子里头,除了明潼,纪老太太最喜欢她,连明潼知道纪氏要在栖霞寺给纪老太太作冥寿道场,也添了许多香油,还想跟着一道过来,只郑夫人不允。
她也走不脱,郑衍自上了花舫,虽不至这么就叫勾住了,却三不五时的要跟着曹霆去一回,明潼先还不知,等发觉得他身上的银子一进袋就见了底,便觉出不对来。
郑衍身上确没多少能花用的钱钞,开国定下的奉禄,这些年就不曾涨过,他生下来就请封世子,为的也不过是能多一年百来两的银子,就这还是太祖皇帝开过口的,比着别家要加厚过的,再厚也就这点银子,还不够一府人发一回腊八粥的。
可他花钱却从来不知道数,手上有多少便花用出去,还是自个儿当了差,拿着奉禄了,才知道银子难赚,他的私房明潼并不过问,可眼见得他往帐上支了银子,原来吃请也是有的,可隔得几日就要支,她便先留意了起来。
这样花销,不是赌就是嫖了,明潼身子才养好,通房还没抬起来,郑衍却闹了这么一出,她握了拳头,把跟着郑衍出门的两个小厮叫进来问过,这两个原还不肯说,叫明潼一句话吓的吐了出来:“好哇,你们敢挑唆了少爷去赌坊,捆了往太太那儿送去。”
这么一诳,这两个便磕了头招认了,哪里是去赌坊,是迷上了个烟花女子,成了孤老,三不五时要去看一看她,一时要新鲜的石榴,一时又要一只半斤的大螃蟹,还不光是她自个儿一个吃,得请她相好的姐妹们一道,几个妓子把郑衍捧上了天。
不独他一个这么花销,曹霆曹震也是一样,还有蒋家也插了一脚,四个人轮换着来,长久不去,还送绣花帕子过来。
明潼知道了,倒不发脾气了,拿眼儿把这两个看一回:“你们俩也都是跟着少爷打小长大的,竟这样不知轻重,这事儿报到太太那儿,你们能得着什么好?”说着挥手叫这两个出去,小厮见她竟不发落,还自奇怪,哪知道一出门小篆便道,往后少爷再去,只管把行踪报了来。
都已经叫拿捏住了,还能如何,只得听她的,等郑衍到了约定的日子再去时,明潼便当着郑夫人的面叫他往成王府中去送礼:“这个是给阿霁的,大姐夫不日就要回来,这些日子可走动的勤快些。”
给阿霁的都是活物,他便不能快马出城,须得一路慢慢腾腾的骑在马上过去,明蓁那儿又有回礼,还要留他用饭,到回来了也是掌灯时分了,隔得几日便是一回,两回过后,那头送了个绣花枕头来。
小厮得着重赏,总归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小篆说了再不会牵连他们,这东西是送到他们俩个手里的,只有街面上寻了个送东西的,破费些钱钞,直直送到了郑家府里。
规规矩矩拿锦布儿包了,郑夫人怎么知道究竟,又没落款,又没留帖子,一拆开来竟是个绣花枕头,原不过是绣得并蒂莲花的,叫小厮往那包布里塞了两张春宫。
郑夫人还是当着郑辰抖落开的,郑辰还伸头看了一眼,惊叫一声捂着眼睛跑了,这回却真把郑夫人给气着了,先审的就是小厮,只把话往散漫里说,一时说破费得百来两银子了,说那个妓子要花要翠,要吃要喝,石榴宴也办了,螃蟹宴也办了。
听的郑夫人肝疼,郑衍才刚轮值回来,叫她叫到正堂里,好一通的骂,郑衍先还回嘴两声,郑夫人这下更气,为着媳妇也就罢了,为着外头的腌脏女人,她怎么能忍得下,这上头女人最通,鸨儿要钞姐儿要俏,没了银子样样都办不成。
干脆便把郑衍的月银给断了,不许帐房再支钱给他,他没了银子,哪里还敢再去花楼现眼,郑夫人把那枕头烧成灰,通通扔了出去。
他好歹还没跟明潼伸手要钱,除了当值也不再跟曹家兄弟交际,就怕他们又拉着他去吃花酒,这个花酒实是吃不起了。
竹桃儿就是这时候提起来的,明潼眼见得他在家里干转了几天,也不必明说,只暗示几回,郑衍便知道这一个是给他预备的。
若是原来他看也不会看竹桃儿一眼,叫外头的花迷了眼,只等着这些桃花障全叫郑夫人砍光了,倒显出竹桃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