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张皇后适时醒了过来,她是真的晕了过去,太子妃一刻不离的守在床前,就怕张皇后也跟着去了,两道屏幛去掉一座大的,总还有一座小的在,若连这小的都没了,元贵妃那些个阴风鬼火可不全冲了东宫。
张皇后一醒转来,想起太后没了,又是了一阵哭,哭的太子妃心烦,一把握住婆婆的手:“娘,事到如今,咱们要怎么打算。”她哭的比张皇后还要凄惨,把太子跪坏了一双腿的事告诉她,张皇后倒抽一口冷气,哭不出来了。
哪有瘸子当皇帝,她只这一个儿子,上半辈子托了太后的福利,下半辈子还得靠着儿子过活,若是真个叫皇帝弄废了,她活是能活下去,可怎么活的却大有不同,张皇后忽的有了力气,把身子一撑,穿着皇后服去跪圣人,说要替太后祈福。
太后是登福地仙境去了,张皇后却譬如落到了十方地狱,这辈子也不曾似今日这般无助,圣人轻笑一声,竟然允了,不独允了,还要给张皇后建观院。
圣人对张老仙人一日比一日信服,那些药他吃着确实有用,先是服药,后来便求着能升仙,张老仙人须发皆白,问他春秋多少,他只笑而不答,再后来便说生于嘉康元年,算到今日已经是一百二十岁的仙龄。
圣人自来多疑,听他说得这些怎么肯信,可问他嘉康年间事,他却如数家珍,又告诉圣人圆妙观中一棵七八人合抱的大树里,藏着了一只玉瓶葫芦,那棵树转头就叫圣人刮开来了,里头竟真有一只玉瓶葫芦,张老仙人便说,这是他挂在树上的,长得这许多年,跟树同枝相连了。
便年份有误,这树也生了七八十年,张仙人说他三十多岁入道门的,到这会儿也有百岁,圣人服得他的明目丹药,果然觉得眼睛明亮,便不能长生不老,能延年益寿也是好的,要往三清山修道观给张老仙人修道。
张皇后一说,他便想让张皇后学道,作个在家的居士,在宫里修起道宫来,供了三清像,自家还要穿绣了暗八仙纹的衣裳。
张皇后这一记,原是想要自保的,却正中圣人下怀,连着对太子也不似原来这样苛责,太子妃才刚松一口气,圣人便又说她当不得大任,哭灵的时候,思善门外死了三个。
太子妃再不敢揽事,出了事难道还能让元贵妃吃瓜落,宫里份位最大的除了皇后就是她,皇后晕了,贵妃就该襄理宫务,圣人跳开元贵妃,把责任怪到儿媳妇的头上。
太子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没地方给她倒,还指望着丈夫给她出头不成,明蓁落了胎,倒跟她沾不上干系了。
自纪氏明潼去瞧过明蓁后,梅氏缓过气来就去看女儿,颜家几个女儿俱都去看了一回,明沅见着阿霁小小的人儿坐在母亲床前,一会儿给她掖掖被子,一会儿又摸摸她的额头,话还说不囫囵,却皱了一张团子脸,把小脸蛋儿挨在明蓁身上,明蓁吃得人参当归,总有些味儿,她皱了鼻子还不肯坐远了去,有人靠过来,她头一个转了眼睛珠子盯着。
明蓁拍了女儿的背,摸摸她的头笑道:“倒叫她爹养成只小狗儿了。”成王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只獒犬来,还是只小奶狗,刚刚睁开眼睛,着专人养着,抱了阿霁带她去玩,捉了她的手伸过去,獒犬伸了舌头就舔,阿霁痒痒的直笑。
若不是明蓁躺在床上,姐妹们还真想去看看这只金棕毛的狗儿,这会儿喝的不是旁的,是豹子奶。
阿霁听见母亲说她像小狗儿,眯了眼睛就笑,还把头点一点,叫明蓁抱起来亲一口,几个姐妹见她脸上倒无郁色,俱都松得一口气,想得开就好,就怕她想不开呢。
梅氏原来忧心女儿的,见着府里样样都好,成王要齐衰一年,更不能这时候纳新人,等那一年过了,明蓁的身子也养活好了,抚了女儿的手道:“你妹妹原说冬至回来的,怕是路上耽搁了,等她到了,我再带了她来看你。”
明蓁出嫁之后,明芃便跟着明陶一道去了外家,怀孕生女都不曾见着妹妹的面,她知道母亲是这个性子,去了外家,倒比跟在父母身边要强,也时时去得信件,一早就知道今年妹妹要回来的,可不得回来,家里该放定了,抿了嘴巴一笑:“好,我这儿还给她预备了东西呢。”
几个姐妹俱都了然,回去的路上明洛又叹:“大姐姐可真是个心宽的,我想了好些时候的笑话都不曾用上呢。”
“可了不得,都说了禁乐声,五姐姐竟敢说笑话。”明沅打趣一句,叫明洛捏了脸颊:“你这向还不够乐的,那一个可不掉坑里了。”一面说一面笑,吐得一口气:“该!”比明沅还解恨的模样。
连明湘听见都忍不住笑了,这说的可不就是黄氏,冬至日进鞋袜与舅姑,原是旧俗,偏被她翻了出来,专等在冬至前三天,着人把尺寸送了过来,说等着冬至节这日,穿上明沅亲手做的鞋袜。
纪氏一见就知黄氏这是特意来撒气来了,依着她的想头,纪家不给尺寸,很该女家带了礼着了人,说好话陪笑脸把尺寸要过来,当人媳妇的,这点子规矩总该明白,哪里知道纪氏半点儿也不急,分明跟纪老太太开个口就能要着的东西,她只作不知,倒把黄氏急得一急,觉得那个活土匪果然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干脆挑明了,就是要折腾她。
三天怎么作得两双鞋,不说明沅手慢,便是熟手也没有三天做两双鞋子的,送给婆母的,难道还能草草裁了绣了,要盘金要绣纹,黄氏在尺寸里头还加了个花样子,打籽针,光是一片云头,要用打籽针填满了,三天也不够用的。
太后一死,这事儿便拖后了,明沅裁了个样子,针都没动一下,她原就没打算按着黄氏的意思来,纪氏不开口,她便知道是给她撑腰,干脆作作样子,针上连线都没串。
明沅含笑睇得明洛一眼,黄氏这回心里还不定怎么呕呢,童子试正在这孝期里头,说是往的推,总不能主官扎着白腰带作主考,她满心指望着纪舜华能比纪舜英更有出息,连着两桩事不顺心,心里还不定怎么翻腾呢。
黄氏确是气急败坏,她气的不是旁的,而是纪怀信听了纪舜英的话,想让纪舜华再晚些去考童子试,说纪舜华如今的学问不够,不如一鼓作气,先考童生,再考秀才,县府院一气儿过了。
纪怀信想着纪舜英那会儿的风光,倒想再尝一回那滋味儿,连着纪舜华都叫说动了,哥哥能行,他自然也能行的,黄氏再怎么劝也无用,若不因着有这桩事,也不会挖空了心思想着折腾明沅,哪里知道连这点也没如愿。
明湘先是笑,后来又皱了眉头:“躲得一时,还能躲一世不成,还得赶紧做起来,你要不顺手,我同你一道作。”
明洛鼓了脸儿:“好容易高兴一回,四姐姐偏说这话。”心里也知道明湘说的有道理,躲了这一时,黄氏也还是明沅的婆母,往后便是叫她做全套衣裳,她也得做。
明沅却笑:“急个什么劲儿,能挨一时是一时,太太都不急,我更不急了。”两个阎王要打架,她才不搅和,总归是纪氏赢。
太子吃了瓜落,连着颜连章都老实了些时候,不再出去戏酒,一下衙就回家,竟还考起沣哥儿的功课来,沣哥儿背得几首冬至诗,就是预备着冬至节那天要背的,这会儿一气背出来。
背的是晏殊的诗,一辈子没经过困苦的人,写诗也带足了富贵气象“吉序冠三正,民时顺盛成。”,背的颜连章点了头,竟摸出一方砂糖石给了沣哥儿,叫他刻个小印。
沣哥儿高兴坏了,把这石头紧紧捧住了,藏着谁都不许看,明沅回来了,他才捧出来,眼睛一闪一闪的:“姐姐,我也有印了。”
明沅伸手刮了他的鼻子:“可不是,沣哥儿想刻什么呀?”沣哥儿攒眉苦思,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来,仔仔细细把东西收了:“等梅表哥来了,问梅表哥。”
明沅一怔,怎么想起他来了,沣哥儿那会可不曾记事呢,沣哥儿便笑:“先生说了,梅表哥有三才。”
梅季明这时候已经有了才子的名头,三才,说的便是诗书画,陇西一带有了名声不说,外头也有传扬的。
明沅闺阁之中再没听过,却摸了沣哥儿的头:“成啊,等他来了,你问他便是了。”沣哥儿笑着点点头,又仰了脸道:“是梅表哥厉害,还是姐夫厉害?”
☆、第184章 胡桃麻饼
沣哥儿大眼睛圆溜溜的,黑眸子里满是疑惑,他从不知道家里还有另一个厉害的表哥,今儿听了先生说了,见着先生那推崇的模样不敢比问是谁厉害,这会儿见了明沅,才敢问出口来。
纪舜英很厉害,沣哥儿打小就知道的,他自读书起,便晓得纪氏的娘家,有个会读书的侄儿,后来纪舜英一回就过了童生试,连澄哥儿说把他作了榜样,他虽还懵懂,却晓得哥哥已经很得先生喜欢的,比二哥哥还会读书,那就更了不得了。
后来又听说纪舜英县试府试都拔了头筹,等在纪家见着他了,满满四箱子的书,那箱子,比他人都高。
沣哥儿还学着他布置书房,他自然知道读书是顶要紧的,等到纪舜英成了他姐夫,他就更乐了,别人说起这事儿来,口气都跟裹了蜜似的。
不独明洛明湘几个平日里说话漏出来,就是家里的下人也能说得上两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原来下人对他们自不能算是怠慢,一来明沅给的赏钱多,二来明沅脾气宽厚好说话,可总也不如现在这般殷勤。
自打明沅定下纪舜英来,上上下下上赶着的趁热灶,能嫁回纪氏的娘家,便是很得纪氏宠爱了,这跟平日里纪氏优待明沅的意思又不一样,嫁的还是这么个少年英才,年纪轻轻成了秀才,人是大出息的。
纪氏治下甚严,有些露骨奉称的话下人们不敢当着明沅的面说,背后却都念叨,说六姑娘往后一个诰命夫人是跑不了的,那戏文里头可不都是这么演。
明沅见着沣哥儿这付模样,忍住笑意,她明白沣哥儿心里的想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自然是你姐夫厉害。”
沣哥儿听了这一句已经满意了,姐姐从来没骗过他的,可想着先生说梅季明的诗书画,又狐疑的挠挠脸,带着一排肉涡涡的小手撑住下巴:“梅表哥极厉害的。”说来说去,也只有厉害这两个字儿,若问他如何厉害,他也学不出先生的话来。
明沅伸就摸了他的头:“梅表哥可曾举业?”沣哥儿喜欢书喜画,梅季明能走这么路,不代表沣哥儿也能走这条路,他如今虽还小,明沅也不指望他能跟纪舜英似的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但秀才是个出身,沣哥儿若能考上,往后结亲成家都能更好些。
除了结亲成家,还有另一条,她因着是嫁回纪家,纪氏要作脸,这才把嫁妆加厚了,明湘明洛两个不定能有她这样的嫁妆,纪氏也不瞒她,说这陪送的东西,她心里该有数才是,虽还没捡点起田房产来,家具摆件已经开始打理起来了。
喜姑姑还私下同她说了,若是纪舜英下回能中举入进,这嫁妆只怕要更厚些,喜姑姑晓得明沅在这事上大方的很,便照直说了:“结了亲了,往后他好,你自然也跟着好。”
换到明沅的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她没想着沣哥儿往后也能中举入进,什么一榜二榜,那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更难,而是沣哥儿出息了,颜家能分到他头上的资源能更好些。
儿
女不一样,纪氏再大度,也不会真个对半开,官哥儿拿大头,沣哥儿自家就得先立得住,她伸手摸摸沣哥儿的头,书画虽好,沣哥也确有天赋,却不能跟梅季明似的,真个把全付身心都放在这上头去。
沣哥儿笑眯眯的点了头,满面得意,他私心里姐夫比梅表哥更好才行,圆了转眼睛道:“等先生再说,我就问他。”
叫明沅一下拍了头:“再不许混说,谨言慎行,又忘了?”坐馆的先生是举人,在京里等着补官的,因着无门路排不到前头去,说不得要等个三五年的,难道坐吃山空,金陵城里什么不贵,着急寻个进项,这才坐馆教书,叫沣哥儿说了纪舜英是个十三岁的秀才,可不是戳了人家的脊梁骨。
沣哥儿嘻嘻一笑,又坐到桌前画画,他那水牛图还不曾画出来,可花鸟却已经很有模样了,明沅想着纪氏曾说过要到乡下庄头上住一段,也不急着叫他画,每日功课做得了,便凭他高兴,爱画什么就画什么,除了花鸟,他还画得一幅枇杷葡萄,取个多子的好意头,送给了明蓁。
沣哥儿调墨画画,明沅就坐在窗前裁鞋子,鞋子是给纪舜英做的,年关的时候又要送东西去,他既“相敬如宾”了,那明沅也得有来有往,度着他的脚下还得再长,按着他送来的麻绳子又放长着些做出一双来。
除开鞋子,明沅还打算做一个扇套送给他,纪舜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生的,旧年都是纪氏给他备下一份生辰礼送到锡州去,也无非是些笔墨纸砚之类。
明沅往年并不曾特意送他些什么,今岁却不一样,他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了,明沅便想把事情接下去做好,思来想去,也只有扇套他能用得着,拿笔细细勾勒出墨竹墨梅来,预备给他绣个双面的绣套。
白绸儿打底,一面是三两枝浓淡不一的墨竹,一面是数朵将开未开的墨梅,大有水墨韵味,梅开数九,竹生经年,取的就是个坚韧的意头,做这些既不出格,又算是勉励他,至于他懂不懂,明沅也不操心,连着麻绳都寄送过来了,他能不能想着?
这东西却叫明洛翻出来了,她见着这式样不对,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做给谁的,一下松手扔了,嘴里啧啧出声:“你一付扇套要做半年?这可是夏天用的,倒要叫纪表哥望眼欲穿了。”
明沅自然知道是夏天用的,想着他曾说三年不会回来,春夏秋冬能用的着的,除了鞋子扇套,不算过份,难道还要叫她做里衣不成,捡显眼的做出来,纪氏那头也好相送,除了扇套,她还预备做个书袋的,他总有些笔墨要随身带着。
明洛打趣了一句,明沅还是半点不羞,她吐得一口气儿:“没趣儿。”想着便道:“一个千里送麻绳,一个冬天做扇套,你们两个呆子,正好凑个媒。”
她伸出两只手来,食指碰到一处:“可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两个呆字儿写一处,可不就是念媒,明洛说得这巧句儿,明沅竟还不羞,气的捶她一下,不再理她了。
纪舜英是年关前养的,黄氏初得着他,说他是添福添财来的,如今便说他是个讨债的,人嘴两张皮,原来说过的反口便不认了,纪舜英越是不肯回家,黄氏倒越要折腾他,非叫他回来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