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才刚琼珠说了管庄头的事儿,再看见安姑姑,便一个个的互换起眼色来,卷碧不肯同她们一道论人长短,看着妹妹在西暖阁前一闪,假作看见她招手:“我妹妹唤我,我去走走就来。”
另三个也不在意,挥手叫她去了,卷碧见着路短也不撑伞,拎了裙角小跑两步,采菽就在屋前,看见姐姐奔过来拿了毛巾给她擦水。
采薇生了一场气,同采茵一道呆在下房歇息,屋里只有采菽守着,明沅叫盖了薄毯子也在午觉,姐妹两个倒了茶又分一块蒸酥果馅儿当茶吃,两个细喁喁的说话。
采菽伸头往帘外一望,见琼珠几个还在檐下,凝红还伸手接了雨水,顺着指缝流出去,反手把水甩在八宝身上,几个人笑作一团。
“想是才从安姨娘房里出来,院里头鼻子最灵的可不就是她,这回怕是想留下来当肥差呢。”卷碧说了这一句便不肯再说了,采菽也不再问,姐妹两个坐着说些衣裳鞋子的事,还道:“总归我没几年就要放出去,跟她们扯这个皮做甚。”
卷碧脸向着帘子外边,见无人来点了点妹妹:“你差着岁数,又不须跟着姐儿发嫁的,侍候好了便罢,往后姐儿还能记着你?自有旁的闻着香便凑上去,那些个混水咱可不能淌。”
她说了这句还怕妹妹不明白:“那边院子可是送了一碟子蜜饯?”
采菽点了头,卷碧便又道:“转头太太就知道了,如今院子小,偏这几个人里,还有人饶了舌头学话,等回了老宅子,姑娘有了自个儿的屋子,再给配上四个二等的,四个洒扫煎茶看炉的,迈一条腿十七八只眼睛盯着,且得小心在意,那边再说了好话托你传东西,你也万万不能应的。”
“我若这个都不省得,爹娘也不送我当差了。”采菽一向少话,当着姐姐的面儿却娇气起来,挨了她撒娇,明沅不睁眼都能听出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那股子娇意,在家里想必也是很受宠爱的。
她微微一动,卷碧立时便觉着了,推一推妹妹,自家站起来往外头去,采菽拍了手上的饼屑儿过来看看明沅:“姐儿可是要茶?”
见明沅点了头,迷迷蒙蒙的靠在大迎枕上,搁了下巴打哈欠,便又笑:“落雨呢,姐儿是起来了,还是再睡?”
明沅揉搓了眼睛:“想起来了,写字呢。”她今天还有三张大字不曾写,采菽点上香,又把描红纸铺开来,抱了明沅到高脚凳上,明沅坐在上边,头一侧就能瞧见纪氏的屋子。
明沅描了三张大字,又拿出花牌来念两句百花历,她还未进学,书桌上边也就没有书,却凭着记性把教过的书都背了一回,再在心里把花牌子上刻的那些字都记了一遍,手指放在腿上,挨个儿写一次。
她能看得见院里,院里的人自然也能看得见她,琼珠琼玉几个原还在闲话,等明沅张开口背书,便又一道扭头看了过来。
小人儿声音轻脆,念着长短句子就同歌谣一般,隔着沥沥雨声倒显得有几分悠扬,便都听住了,里头纪氏要茶还是卷碧先进去。
雨势渐渐小下去,纪氏睡得足了,隐隐听见外头有读书声,托了茶盅儿问一声:“是澄哥儿回来了?”
卷碧把头一伸,笑道:“是六姑娘,坐在。”
纪氏凝神细听,果然更娇嫩些,听了一段见她一个字儿都不曾出差,点了点头:“这么着,进了学也能跟得上了,叫厨房给她炖盅糖水,润润嗓子。”
她说得这一句,琼珠也掀了帘子进来,卷碧便借机退下去,由着琼珠给纪氏绞巾子擦脸,走到门边了,听见纪氏懒洋洋说了一句:“梳月院里的用度往后就按着例来,别纵的她不知道规矩了。”
卷碧出门就先撞见了安姑姑,她手里还拿着那个锦盒儿,问一声太太起了,卷碧才点了头,她就往里头去,连琼珠都见势不对退了出来。
九红拎了食盒子回来,里头是拿白地红梅盅儿盛的冰糖蜜梨枇杷水,明沅一气儿喝尽了,拿帕子抹了嘴儿,这才一刻功夫,那边安姑姑出了门,却踩了步子往西暖阁来了。
明沅坐着不动,嘴上还是叫了一声:“安姑姑好。”
她原还只张望,听见这一句,赶紧笑团团的回了一声:“六姑娘安,喜姑姑可在?”等采菽指了不在屋里,她就又往下房去寻。
采苓打了细纱帘子进门,指指外头:“今儿吹的什么风?哪一个竟来了?”
明沅没见过安姑姑几回,进西暖阁里还是第一次,只知道安姨娘老实的很,可她听了几句卷碧的话,知道上房有事,咬了唇儿扫过两个丫头,忽的蹦出一句:“安姑姑做客,采苓上点心。”
两个丫头“扑哧”一笑,采苓权当哄了她玩儿:“是,我们姑娘连上点心都知道了。”她原也要预备点心的,便是大丫头来,小丫头也得看茶,看看圆桌上头摆了两碟子橘饼芝麻糖,各挑了一些出来,又把那蜜饯无花果也捡了几只,一路往喜姑姑房里送去。
过得会子,她面带异色小跑进来,一把拉了采菽:“你可知道,咱们家去,喜姑姑留下便不走了。”
☆、第18章 清远白切鸡(捉)
明沅听这一句话,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如今她房里能靠得住的便只有一个喜姑姑,要是喜姑姑留下来,她在上房里便没了帮衬的人。
喜姑姑总归是服侍过纪氏的老人了,在上房呆这许多年,纪氏的秉性脾气最清楚不过,就譬如明沅前边有个照路明灯,这盏灯若是暗了,她便似瞎子过河,摸了石头也不知往哪儿去了。
屋里四个丫头当差是精心的,可听卷碧说话也知,只怕都是那样想的,侍候个姐儿嘛,年纪差了这许多,总归也等不着她出嫁,她往后的好处一样也沾不得。
倒不如安安份份,不惹事不生非,等着年纪到了自能放出去婚配,纪氏还要因着她们是侍候过姑娘的,得多得些体面,多贴补一份嫁妆银子。
可喜姑姑却不一样,她来了明沅房里,便算是教养姑姑了,往后有个好歹她都甩不脱手,这才一门心思的巴着明沅好,教她给燕盏除毛,帮她想法子让贺礼显得出挑。
几个丫头有她盯住了,自然肯出力,如今她要走,纪氏那里先少了个能说的上话的人,下面这四个丫头还能齐心为她?
采薇自家觉得叫睐姨娘打了脸,就能生闷气推说头疼身子疼的躲在屋里不出来,心里还是没有明沅这个主子,要是喜姑姑再调走了,她要怎么用这付软手软脚的身子压住大丫头了?
明沅还没说话,采菽先急起来:“你听准了?”
“我听的真真儿的,是安姑姑说,太太有意把喜姑姑留下来,好管这儿的田地铺子。”采苓咬了唇儿:“我看喜姑姑也不晓得这桩事,搁下点心便退出来了。”
那便是不知喜姑姑应没应,可这样的事,怎么会不应,那可是送上门来的肥差,做个教养嬷嬷还是当个管事婆子,换成是明沅她也愿意留下来,天高皇帝远,庄子上边当鸡头。
明沅知道早上纪氏才盘了半日的帐,也隐隐听说预备着要回去,没想到会把她身边的人留下来。
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明沅深吸一口气,伸伸手:“擦手!”采菽忽的回过神来,刚习了字的,是该擦手。
明沅擦了手,把脖子里挂着的金玉璎珞络整了整,拿起三张描的字儿拎在手里,说一句:“给太太看。”于其干坐着,不如想想去探探纪氏的口风。
除开头一日,她还没干过这显摆的事儿,采菽采苓却觉得平常,这事儿几个姐儿都常做,牵了她的手去了。
纪氏挨着黑漆点梅花小几,几上摆了个锦盒儿,盖子大开着,明沅看不清里头的装了什么,她先抱了手请安,又把字拎出来,踮着脚送到纪氏面前。
这还是跟澄哥儿学的,这付模样一做出来,纪氏果然笑了,她原盯着匣子的,只冲明沅招手,自个儿不弯腰,叫琼珠把明沅抱上来。
明沅扶着小几头一伸,就看见里头摆了一付凤穿牡丹的珠子箍儿,中间嵌了一块红宝,两边是金银丝线夹着彩线绣的凤凰牡丹,细带子上还钉了一排珍珠,做得很是精贵华美,可纪氏瞧着却不很喜欢的模样儿。
明沅眼睛一扫猜测这就是安姑姑送来给纪氏的,安姑姑一向是得脸的,连喜姑姑都要称她一声姐姐,纪氏也一向将房里的事托给她来打理,今天这情状倒像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她只作不知,转过头来先睨一眼纪氏,再又看看那个盒子,纪氏脸上神色一松,拍拍身边的软垫子,明沅扭着身子过去坐下,挨着纪氏,伸出指头点点那个盒子:“好看。”
纪氏听了这句还逗她:“什么好看?”
“盒子好看。”那盒子是钿镙贴贝的,上边是一对仙鹤,拿的海贝壳嵌出来的,匣子还涂了珍珠粉金粉,自然是光华灿烂。
纪氏听见她说盒子好看,没提起里头的东西,脸上的笑意深了:“琼珠,把东西收起来,盒子给了六姑娘当个玩物。”
说着伸手摸了明沅的头,拿起一张大字来问道:“姐儿可是日日都习字的?”问的是采菽,答的却是明沅,她点着脑袋:“写呢,喜姑姑看。”
喜姑姑确是每日都问的,澄哥儿做下这规定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也是喜姑姑,纪氏一听便笑,伸手摸摸明沅的头,抬头一看,却并没跟来,明沅每回往上房来,喜姑姑必得跟着,今儿却不在身边,心头一动,低头问她:“喜姑姑呢?”
“安姑姑来作客,我叫采苓上点心了!”说着还拍了拍胸口,抬起脸翘着下巴,又说又作,脸皮都羞的通红,连耳朵尖都跟着发烫。
纪氏听见了挑挑眉毛,按着安姑姑资历,她不问,这些丫头也不会到她跟前来嚼舌根,却叫个小娃说破了,几个丫头彼此看看都只作听不见。
纪氏脸上还在笑,着意夸奖了明沅:“真个?我们明沅还晓得待客了。”目光往琼珠琼玉几个身上过了一遍,明沅知道这是纪氏在敲打她们,又窝过去挨在纪氏怀里,她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便轻了声念百花历。
几个丫头都缩了脖子,纪氏却拍拍明沅的肩:“我们六丫头这样乖,也叫你晚上点个菜。”份例不一样,吃的东西自然不一样,自明沅来了上房,便一直跟纪氏澄哥儿一道用饭,却自来没有点过菜。
纪氏的规矩严,一宽一紧很是分明,便是澄哥儿要吃,也还得求了明潼,她开口才能跟厨房叫菜。
纪氏少有惯着他们的时候,这会儿要她点菜,明沅先是一怔,赶紧笑起来,想了半日:“白切鸡。”纪氏的庄子就在清远县,那儿产的鸡肉质最嫩,月月都要供到府上来的。
明沅点了这菜,纪氏便先笑了,澄哥儿也爱吃这道鸡,恨不得拿那沾酱的汁子拌饭吃,她点了头,自有丫头去吩咐,八宝跑出去还往下房里张了一张,见安姑姑果然还拉着喜姑姑说个不休,面前的茶壶拎起来都倒不出水了,她赶紧一缩头,一路往厨房去。
等澄哥儿回来,知道夜里有鸡吃,搂了明沅就香她一口,纪氏张了手抱住他,澄哥儿还羞,趴在纪氏怀里扭个不住。
纪氏这几日尤其离不了他,倒似他忽的小了,澄哥儿也知道羞了,却乐意叫纪氏抱着,圆脸蛋抬起来红扑扑的,再看看明沅,脸就更红了。
纪氏摸了他心里叹息,若是自个有个儿子,还操什么心,把澄哥儿过继了就是,拿他当亲儿子待一场,往后也算有了身份,亲事上还能更好看些,可偏偏她却没有儿子。
这心里头的苦,别个哪里知道,那些个妾,身份低贱不说,蠢钝如斯,却一个个都敢跟她作耗,为的是甚?还不是因着有个儿子!
打发一个程姨娘,费她两年的功夫,提脚卖出去自然爽利,可她却不能顶了恶名,澄哥儿要紧,丈夫自然更要紧,这一个睐姨娘原也要出手料理,却叫她赶巧儿这时候生下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