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派出去的人没有回音,卫飞卿的手段却已然显示出力量。
在听到门下弟子抄录秘籍之时,他们只知无论那些消息能不能传到燕越泽等人耳中,都已无法取信于人。
直到那故事讲述到最后一日,讲到卫飞卿将如何处置那些武功绝学,东方玉等人才明了卫飞卿的目的又何止让他们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取信于人而已?
东方玉呷一口茶,只觉那茶水凭地清苦,满嘴尽是涩意:“燕掌门等人,至今尚还逗留在宣州未出。”
故事听完了人却未散,那必然是还有着听故事以外的盘算了。
那盘算有可能带来的后果却叫东方家父子稍一联想就浑身发冷。
东方渺抹一把寒冬天里被自己想象给生生逼出来的冷汗:“事情如当真按咱们所想那样发展,往后里再想得自由怕是没可能了,这个江湖、这个江湖……”
他想说这个江湖从此以后只怕是要完了,但他几十年来都为了江湖中大大小小之事而奔波打滚,一想到这念头心里凭地发苦,竟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句话说得完整。
东方玉下定了决心:“咱们无论如何得阻止此事。”
东方渺神色间却未见半分轻松:“要如何阻止?”
如何阻止?
思虑半晌,东方玉半晌长叹一声:“既说出口要卫庄……要咱们所有人共同研习那些武学,又是存了那样的心思,那位只怕很快会有下一步动作,咱们也只好权且等着了。”
*
宣州,卫庄。
论不可轻易叫人知晓之地,长生殿将总坛设在零祠城的地下,关雎大摇大摆将新址设在荒村之中,这两者皆不可谓不高明。而在前来卫庄之前,谢殷曾一再的想过,卫飞卿这些年是如何安顿卫庄?尤其今次以前卫庄名义上的主人乃是贺修筠,贺修筠自己也以为是她自己,卫飞卿又是如何在暗中掌控这一切?
而他来到卫庄之后才知晓,卫飞卿竟比他想象之中更加高明。
宣州城就是卫庄。
卫庄的势力,渗落到宣州的每一处。
在长生殿所在的零祠城中,四大财神当中的北财神北堂岳以财力操控零祠城中一切,这才让长生殿拥有一整座段卫二人前去之前数十年都未被人发现的地下宫殿。而贺修筠同样是四大财神之一,以她的财力与势力,当然也能够掌控一座宣州城。
只不过贺修筠名为南财神,事实上望岳楼当家的却是卫飞卿。
贺修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点。
是以哪怕卫飞卿公然插手宣州城的一切,她从前也未料想过卫飞卿事实掌控的乃是卫庄之事。
卫庄就是宣州城。
以假乱真,真亦假做。
贺修筠以为卫飞卿管的是明面上的宣州城。
却不知晓卫飞卿至始至终掌控的都是她以为一切都被她拽在手心里的卫庄。
而哪怕贺春秋与他从前因这对兄妹之故来过这座城数十次之多,在这城中安插数不尽的眼线,他们却不能知晓但凡他们以及他们的人进了这座城,就不是他们监视这对兄妹,而是这对兄妹反过来掌控一切他们愿意、或不愿意送到他们手中的消息。
反客为主,颠覆虚实。
出神望着桌上煨着酒壶的火炉,谢殷叹息一声。
“谢兄如今可服了我家尊主的手段了吧?”舒无颜提起那酒壶含笑替他斟上一盏。
蹙了蹙眉,谢殷有些不解道:“我承认他如今手段了得,可当年他与你相识之初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又何来今日的心智手腕?他若没有今日这心智手腕,以舒兄你的心性本领又岂肯任他驱策?”
他说这话倒不是想要挑拨离间,乃是真心不解。
舒无颜是个就连他也无法完全看透的人。
虽看不透他,却又十分欣赏他。
若是舒无颜愿意,从他最初入登楼到登楼倾塌之前,只怕在他手中谋个一人之下也不无可能。
他对舒无颜的赏识甚至超过了对丁情,但他对丁情的信任却又远远胜过了舒无颜,是以当年舒无颜自请入凤凰楼,委婉表达他想要“照料”楼中恶徒的心愿,他虽诧异这位竟也有着与丁情相同的癖好,但彼时他正怕这样的人没有嗜好,自然也就允了。
如今想来,在那时候舒无颜便已清楚丁情之事从而在悄无声息间跟他打了一场心理仗,又悄无声息胜了他。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他会甘于屈居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的手下?甚至甘愿替他在凤凰楼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潜藏那么多年?
被他话语勾起一些回忆,舒无颜回想当年与卫飞卿初遇,不由啧啧叹了两声:“好叫谢兄知晓,我其实还有个孪生的兄弟,名唤舒无魄。”
这名字当日在登楼他便当众提过,更曾言这人一手替卫飞卿训练了一批隐藏在武林各处的恐怖死士。但谢殷前来卫庄也有些时日,却至今未与此人打过照面,此时听舒无颜主动提及,不由凝神细听。
却不料舒无颜下一句话便令他大吃一惊:“我这弟弟,是个太监,还是个曾经在朝中翻云覆雨的太监。可惜他后来争权失败了,一夜之间沦为钦犯,原本要被处以极刑,但他经营多年自然也有些保命的手段,便逃了出来。我前去接应他,然后一路被追杀,啧……那时可当真狼狈得紧。”
听到此谢殷已然了解接下来可能发生何事。
果然便听舒无颜续道:“我那时可做梦也没想到,咱们这两个往日里自恃在朝在野都大大了不得的人会被一个小孩子给救了。这小孩儿不但胆大包天,小小年纪更是心机难测,直言救我们乃是事先便知晓我二人身份。那气魄,啧……当真令人又惊又怕,忍不住就要想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不知会长成何等的模样。”
谢殷微微蹙眉:“你们兄弟就此为他所用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嘛。”舒无颜漫不经心拨了拨炉中小火,“再者说这孩子也太有意思了,谢兄你是不知咱们兄弟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胁迫须得要报恩,‘替’他妹妹建立卫庄这要求之时是何等惊愕,况且他又紧接着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事正正说在了我那兄弟的心坎上,他就此不舍得走了。”
谢殷心中一动:“便是替他训练那些死士?”
“没错。”舒无颜颔了颔首道,“想必谢兄也猜到了,我那兄弟原本在宫里干的就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替宫中那位杀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人。当年我们二人出逃,将我们追的抱头鼠窜的也正是我兄弟亲手训练出来的人。我兄弟为此而十分不甘,发誓要再练一批更厉害又忠诚的人出来,尊主不但给了他这条件,更给他提出了许多对他而言十分受用的新的手段来。”
谢殷皱眉道:“他那时候多大?十二岁?十三岁?他连望岳楼这根基都还没用,哪来的人交给舒无魄训练?”
舒无颜闻言噗地一笑,谢殷正不知他为何发笑却见他已忍无可忍发展成放声大笑,半晌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痕,这才道:“没错……我们两兄弟也是昏了头,后来才发现竟是被他空口白牙给套住了。”
谢殷淡淡道:“舒兄可不似这等容易昏头的人。”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舒无颜道:“因为他转头又给我提出了一个让我也无法拒绝的要求。”不等谢殷发问,他一字一顿说出一个名字,“丁、情。”
谢殷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