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_分节阅读_218(1 / 1)

斩夜 顾青衣 2852 字 1个月前

众人闻言一阵沉默。

他们不知卫飞卿究竟是不是世上所有悲惨的人当中最惨的一个,甚至许多人觉得今日无辜被拖进此事、至今还被人刀架在脖子上的自己才最悲惨与最倒霉,只是想到卫飞卿口中当时年幼的他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成为此时此刻淡定自若说着这些话的这种人,无论他本性如何,终究也与他成长的环境、被迫遭遇的一切脱不开关系。

第121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八)

“我自幼就就察觉自己远比周遭同龄甚至大我许多的人更为聪明,这种认知……诸位见现在的我,以及我爹卫尽倾,应当能分辨出并非我妄自尊大。”卫飞卿静静道,“究竟有多聪明与敏锐呢?就比如舅父贺春秋是在我八岁之时告知我并非他与我姑母亲生,在那之前之后,我在贺府之中吃穿用度与阿筠从无任何差别,而在舅父对我说那件事之前,除了梅师傅几人,府中其余人亦从不知晓此事。但事实上,我早在六岁之时就已经猜到我并非他们两位亲生了,那些偶尔闪现的愧疚又带着忖度的眼神,那些时常都想要对我更好给我更多但对于阿筠不自觉却发自肺腑的更加多的疼爱,梅师傅和万师傅看我总要比看阿筠更多两分偏疼和叹息的模样……年纪小小的,谁能懂得那些细微的东西呢?偏偏我就是懂得了。”

贺春秋几人震惊地看着他。

半晌贺春秋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呢?”偏头细思了片刻,卫飞卿似乎也在回忆自己幼年之时是何感受,“大概是因为不安吧,那个时候实在太小了,觉得大家也没有表现很明显,我若装作不知的话,终究还能与从前一样过,父母都在竭力的想要当我的亲生父母,也并没有要告知我身世的意思,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满呢?可是……不是就是不是,假装就是假装,又怎么可能真的与从前一样呢?我越不动声色的主动讨好,越能一点点发现姑母对待阿筠和对待我的区别,我不是说她不疼我,她与舅父都已尽最大的努力对我好了,所以我即便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从未想要主动探听自己的身世,那个时候我最害怕的是失去身边的一切……我八岁的时候,舅父告知了我的‘身世’,我的亲爹是姑母的兄长,死于仇杀,我出生既成孤儿。这部分其实每个字都是真的,但当舅父告知我、这件事又莫名被全庄人得知继而再被更多人得知之时,每个字又变得不是真的,通通都成了吸引卫尽倾的陷阱而已——让卫尽倾在探得阿筠与我存在之后,就第一时间否认我是他儿子可能性的陷阱。”

说到此卫飞卿看向在他刀下早已面目全非的卫尽倾,柔声问道:“以你的疑心病,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明明白白摊在世人跟前的‘你儿子’就是‘你儿子’呢?更重要的是,很久以前你就偶然得知你的姐姐为了绝你利用她的念头喝下了不可能生育的药,然而他们却并不知当时你就在窗外看着……所以你听说她‘亲生女儿’之事当然嗤之以鼻,认定了他就是拿我在打掩护,而她那个所谓的‘亲生女儿’才是你的孩子,是也不是?”

卫尽倾没答话。

但卫飞卿将他这番心理揣测得愈到位,自然愈证明这其中有着很大的问题。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蹲在他身前,卫飞卿饶有兴致看着他血肉模糊、纵然找不出一丝一毫卫尽倾昔日的模样却也终于不再能看出任何沈天舒影子的脸,“那可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你以为她对比你又能无私到哪里去呢?当年她爱贺春秋爱得几欲发狂,她怎么会为了你的缘故扼杀掉替贺春秋生孩子的可能性呢?尤其贺春秋还为她叛出家门再无亲眷,她不但要生,还要生得毫无顾忌。是以她特意选了个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在看的时候喝下那碗药,就为了让你对她死心,不再揪着她的肚子生事,你转移了目光,她才好安安心心的替贺春秋生孩子而不必担心被你钳制呀。至于生下来以后的事……世上借口千千万,又有哪一个不能哪来哄人呢?她真正生下来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恰逢你的孩子出世,恰逢他们需要给你的孩子编织一张完美无缺的网,于是这一切巧合都犹如天作之合……仔细想想卫君歆其实没什么损失,她的亲生女儿依然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平平安安长在她的膝下,受尽万千宠爱。谁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呢,谁又知道那张网有没有能用上的时候呢,如果不是因为我中途利用了阿筠,让她误会一切之后成为个不动声色的小疯子,或许她直到现在为止真的就只是舅父和姑母期望之中的千金小姐吧。他们从未有任何一刻提防过阿筠,因为阿筠的身世本来就没有问题,他们防的是你,防的是我,当他们第一次得知阿筠背后做的那一切、第一次得知阿筠这些年是如何过来又对他们心怀怎样的恨意……其实我也很想问一问,舅父,姑母,不知二位当时心里又有多痛苦呢?可曾有一刻后悔过曾经做过的一切么?”

他站起身来,转过头来,看见的是贺春秋大汗淋漓的脸与卫君歆满面扭曲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从来没有只更新这么一点过……希望大家原谅,本来今晚准备好好码字的,结果刚才出了点意外把脚给烫了,虽然不严重就是一时半会儿疼得集中不了精神,抱歉抱歉,这个大年夜也真的是……不管怎么样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一切都好^_^)

第122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完)

在不久之前,他们都还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然而在这个时候,贺春秋与卫君歆看着卫飞卿,眼神里写满质疑、痛苦、猜忌、陌生,他们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卫飞卿。

又或者说,这二十年来,他们彼此原本就从未真正敞开心扉过。

半晌贺春秋抖声道:“你当年让阿筠担下此事,就为了……”

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当面问他视如亲生的儿子做所有事是不是就是为了折磨他们一家人、报复他们一家人这种话。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卫飞卿的一切表现都无懈可击,他却总觉得这一句话问出口,他就要真的失去这个儿子了,他也会……再一次伤透卫飞卿的心。

又或许是曾经让卫飞卿伤心的无数个他从未察觉的瞬间才堆就了这一刻他难得的敏锐。

他不敢再问接下来的那句话,卫君歆却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我为什么。”卫飞卿轻哂一声,“我又何曾问过任何人一句为什么?或者说,我何时有过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曾经无数个想要痛痛快快问一句为什么的瞬间,最终我也不过是只能倚靠自己去查清一切、得出答案罢了。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的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秘密?世上哪有经得住推敲的秘密呢?舅父,姑母,二位只需回答我,我说的这一切可是两位曾经所想?”

沉默半晌,贺春秋终究颔首。

“确如你所言,当年阿君是为了日后能替贺兰家留后这才故意在卫尽倾面前做那一出戏。后来卫尽倾眼见阿君这边没了指望,转而对阿雪……她们姑嫂二人临盆之日相差无几,阿雪执意要留下孩子,我不可能让她将孩子带回天宫,她也执意不许我将孩子交给其他人,阿君于是跟我说了当日她欺骗卫尽倾之事,卫尽倾从头到尾都以为我们不可能有孩子……卿儿,这是那时候我能想到的最妥当的方法,筠儿还是我们的女儿,你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阿君,都是我们唯一的侄儿,我们都按照本来的面目在相处,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当时我虽笃定卫尽倾未死,可将来的事谁又会知道呢?一切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卿儿,为父只能选择那个让我们都在自己原本位置的法子……”

“是么?”卫飞卿微微一笑,“敢问舅父,你们不是怀着阿筠按理应当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关窍,就算卫尽倾真的找上了她,甚至告知她的‘身世’,他们‘父女’联手,那也无所谓,毕竟你们还有杀手锏在,若当真被他们得逞什么事,关键时候只要喝破阿筠的身份也就是了,那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即便这个时候我的身份也跟着暴露出来,那就更加无所谓了,就如同卫尽倾先前所言,我不过是个只会拨打拨打算盘的纨绔而已,既没什么高深的武学,更与他没有任何默契,任何感情,对一切都惘然无知,我又能成什么气候呢?届时卫尽倾的子女算盘落空,你们也能顺理成章逮到他,阿筠也好,我也好,我们被利用,被当成棋子,被哪里需要就放在哪里,这些当然无所谓。舅父,你们难道不是这样打算的吗?”

贺春秋牙关都在打颤:“我会看着你们,我不会……”

“那你的眼神可真够好的。”卫飞卿冷冷笑道,“这十几年来我就在你眼前搞事情,甚至让你的亲生女儿同样在你眼皮子底下造反,不知你看出什么来了?”

贺春秋还要说话,卫飞卿却厉声道:“是!或不是!”

闭了闭眼,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淌过眼角犹如眼泪,贺春秋哑声道:“……是。”

斩夜刀顺着卫尽倾右肩骨到左腹划出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卫飞卿眼睫轻轻一颤:“为何真到了那个时候,两位偏生却没有揭穿呢?先前阿筠佯装与卫尽倾合作要拿下所有人的时候,后来不顾性命之险要取卫尽倾狗命的时候,为何却又不肯拆穿了呢?”

贺修筠突然抬起头。

贺春秋嘶声道:“我不敢……”

卫飞卿道:“不敢什么?”

“不敢告诉她真相,不敢……”贺春秋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她走上那条路全部都是我的错,她为之付出了一切,她甚至可能会死……但是我一个字都不敢告诉她。”

“为什么不敢?”卫飞卿字字紧逼,“怕彻底毁了你们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怕……”

“我怕她比死还要难受!”贺春秋哽咽打断他,“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心比天高,我不惜一切也要保全她的性命,只是我怕她知道真相……从此比死还要难受,死也过不去这个坎……”

如果说他以往二十年都没有认清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在他将她抓回贺府囚禁的这段日子、在今天她不顾一切的疯狂之中他已经完全了解了贺修筠。从了解她的那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打算要说出过真相。一再的背叛……只要一想到他的女儿要承受这些东西,要在恨到极端不惜同归于尽之后明了所有的憎恨根本只是一场骗局,他一想到,就怕得浑身发抖。

或许他真是老了。

在二十年前他们最初策划这个局、这一切之时,他何尝想到今日这局面?

卫君歆迷茫看着贺春秋,半晌又转过头去看冷笑得涕泪纵横的贺修筠。

今日她数次都想要说出真相。

到此刻她才明白……她甚至自欺欺人的有些感激卫飞卿,这件事终究没有从她的口中亲口说出来,那阿筠是不是就会少恨她一点?

卫飞卿半晌轻笑道:“你今天会这样一败涂地,就因为你该狠的时候不够狠,该良善的时候却又偏偏逼迫自己狠心下啊。你看看我……我有个全世界最依赖我的妹妹,她最听我的话,恨不能将一切最好的都捧到我的面前。我却对她做了全世界最残忍的事,我开的头,我结的尾,我彻彻底底的利用以及伤害了她。”

这二十年来,他对贺修筠有多么的疼爱入骨,无微不至,任何人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对原本一无所知的贺修筠做的这两件事,又切实是世上最残忍之事,同样让人无法否认。一时之间看着这兄妹二人长大的贺春秋夫妇,万卷书,梅莱禾,贺小秋等人心思俱都复杂难言。

唯独贺修筠竟出口否认道:“那也不是。”

卫飞卿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