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当然没有。
派去建州城中的人,到目前为止即便当真每条街每条巷、甚至每间房都一一查探,到此时也该有回报了。
然而,通通没有。
霍三通目中厉光一闪:“枉死城与牧野族之人贼子野心难藏,竟胆敢在中原境内诛杀朝廷军队?”
他一言既出,伯谨然双眼愈亮。
若枉死城与牧野族之人当真先下手为强,此刻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怕就不止是功过相抵了。
但他堪堪燃起这一丝希望,却见段芳踪负手悠悠道:“没有回报,除了查探之人尽数死了,实则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伯霍二人闻言一愣。
另外一种可能自是十分明显。
但他们当然不可能相信段芳踪除了场中这寥寥数十人、竟一个人也未带进建州城!
他们不肯相信,段芳踪下刻却笑道:“实不相瞒,我适才说我族之人誓死不入中原也是句浑话,毕竟我此番带来的这些人也俱是牧野族之人。”
他说话间手指之处,正是与十二生肖立在一起、适才提着头颅从数万大军包围之外闯进来的那寥!寥!数!十!人!
伯谨然与霍三通几乎要为这荒谬放声大笑。
一直未出声的谢殷忽然淡淡道:“你从前那些老鼠一样偷偷潜进来的族人虽不见踪影,大半月前枉死城数百人化作商队入关,这事你以为能瞒天过海?”
他与伯霍二人比那更早就得知段芳踪未死而牧野族与枉死城之人正在偷偷入关的消息,之所以不拆穿,之所以眼见他们入关而不阻拦,正是为了今日一网打尽做准备。
段芳踪笑了笑:“确定他们进入凤辞关以后,几位是不是想着反正今日咱们总要再见,便就此放松警惕,不再关注那一行人行踪了?”
伯谨然闻言几乎要大骂出声。
他们倒是想继续关注!然而几百个人一人走一条路,入关之后瞬间便化整为散,叫他们究竟关注哪一个!
再次笑了笑,段芳踪不再卖关子:“他们确是我的人。”不等伯霍谢三人反应,他却紧接着又道,“只是他们前往的目的地并不是此处而已。”
一瞬间伯霍二人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不止是他们二人,一干武林之人也各个面露诧色,心想你吃尽苦头准备了这么多年一朝回来报仇,你的人不来此地与你大杀四方,难不成是初入中原前去各地观光了?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段须眉不由得瞟了一眼卫雪卿,不想卫雪卿目光也正看向他,二人对视,各自面无表情,各自目中却又蕴含一丝笑意。
段须眉想到那日卫雪卿听闻段芳踪未死的消息便兴致勃勃等他来,待见到那个身高不足五尺却生了一张童颜之人以及他身后连十二生肖的人数都够不上的二十来个人,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卫雪卿巴巴来寻求合作,最终这武林之中最厉害的一对父子给他的合作人数,却还不足他长生殿人马的十分之一。
卫雪卿到此时想来还有些胸闷,但见到伯霍谢三人一瞬茫然的表情以及不知所以的场中众人,他心头忽然又是一阵快意。
心里想道,果然段须眉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依然是这世上最有诚意最令人信服的合作伙伴。
他的亲爹自然也是。
谢殷一字字道:“他们去往何处?”
他从杜云出现那一刹开始内心里“一败涂地”四字就开始隐隐发芽。
他不愿承认。
但他也很明白,段芳踪这个人,是永远不屑说谎的。
段芳踪不语,只忽然看向这半晌竟默默无语的卫尽倾以及被他牢牢挟持在手中的贺兰雪。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眼的含义,只除了贺兰雪。
因为没有人真正见过当年段芳踪与岑江心相处的情形,除了贺兰雪。
她在这一刻内心忽然有所了悟,有所预感,以及心中充满了不知是欣慰还是自伤的各种情绪,她轻声道:“你……”
段芳踪却打断她的话向她问道:“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片刻,贺兰雪点了点头。
这问题若叫天下任何一个人来回答,必定会答是他当年被天下冤屈,被围攻坠崖,被当成杀死卫尽倾的开胃菜那样屈辱的死去。
可贺兰雪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她记得这个人的永远不是他最终坠入万丈深渊的悲壮,而是他决然跪倒在贺兰敏灵前的隐忍。
她知道这个人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是他的爱人最终死在了那个彼时他摸不见也够不着的时间与地点。
段芳踪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一笑:“我苟活至今,原是为此,其余事不过是顺带而已。”
段须眉闻言敛去了他目中原本那一点很微小的笑意。
他倒不是心理不舒坦,不平衡。
在段芳踪来到关雎、他们一起去祭拜池冥而尚未提到贺修筠令他一走了之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们聊了很多。
那是他们父子这辈子第一次面对面。
但在那之前他们早已知道对方的太多事。
他们彼此没有一丝隔阂与陌生,他们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段须眉甚至已记不清在他人生前二十年当中对这个人的怨恨是一种什么心情。
他只记得后来那短短的数日、与他相处那短短的一晚他是什么心情。
敬佩,开怀,痛快,委屈,遗憾,辛酸。
那种人生之中第一次给人当儿子、当知己、当好友、当兄弟、当这一切角色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