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秋阳呸地一声:“心狠手辣,自甘堕落!”
卫飞卿闻言失笑:“说的就跟你此刻心里没有想着要我命似的。”是以他才无法与这些人成为同道啊。
南宫秋阳当然想要他的命,想极了!
但他那想极、怒极的一剑却被一根琴弦挡了下来,姬云鬓纤手拨弦,优雅端方:“卫公子,这是奴家先行看上的命,还请公子承让。”
卫飞卿再度失笑,十分大度让开去。摇头想道,此种境地,人命与路边的大白菜又有何分别?冤冤相报何时了,诚不欺我。
那个导致冤冤相报的祸首此时却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
卫飞卿笑道:“你不守你的界限了?”
段须眉淡淡道:“自有人守。”
卫飞卿回头望去,却是梅莱禾杜若一左一右守在鸿沟两端。
他原本十分郁闷的心情在先前一番大骂中已发泄了十之八九,此刻看看果然十分专注守在谢郁旁边的贺修筠以及一言不发谁试图过界就逮着谁打的梅莱禾,心情不知不觉又好起来。
是以他的师父才是他师父,他的妹子才是他妹子啊。
是以他们才是同道啊。
段须眉随手将身边试图偷袭的一人扔开,看似漫不经心问卫飞卿道:“你适才被鬼附身了?你为何说那番话?”
他本不是那样的人。
在段须眉眼中,卫飞卿是有一万种方法可以不动声色为谢郁解围、为登楼与清心小筑洗脱污名之人。
卫飞卿看他一眼,忽然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在为谢郁鸣不平吧?”他说的话难道不是句句都向着他们关雎?
段须眉不是这么以为,是以他才站在这里,才问出那句话。但他并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卫飞卿。
卫飞卿反问道:“你觉得我骂得酣畅淋漓荡气回肠,除了坚定他们将我归入邪魔外道之心可还有别的意义?”
那自然是……没有了。
卫飞卿耸了耸肩:“是以我没有为谁鸣不平啊,就是心里太厌烦了,纯发泄而已。”
段须眉道:“你厌烦什么?”
卫飞卿有些奇异瞟他一眼:“你真不知道?”
段须眉直直、眼也不眨盯着他。
与他对视半晌,卫飞卿终于似无奈又似纵容叹了口气,隐隐含了些笑意道:“我自然是为了你啊,傻小子。”
第39章 八百里,五十弦(上)
那口气从何时开始闷在卫飞卿心口不上不下呢?
或许从在东方家中第一次由他口中听到“人生在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几字之时。
或许从他听了花溅泪夸赞谢郁的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拼着受伤也要留花溅泪一条命想叫他看清日后之时。
或许从大明山上他一再被卫雪卿等人利用却浑不在意之时。
或许从他因念着“救命之恩”几字拼死也要救他之时。
或许从他被所有他信任之人欺瞒与背叛、所有他在意其性命之人却并不在意自己性命无情抛下他死去、他却终究咬着牙活下来之时。
或许从他分明无仇可报却非要拽着一点仇恨整天给自己无事找事招来浑身恶名与仇怨仿佛那样才听得见自己呼吸声之时。
或许从他非要留存关雎这名字、非要照管身为亡命之徒根本不该也无法去照管的隐逸村村民、非要和十二生肖继续搅和在一处之时。
或许从得知他与谢郁竟曾是结义兄弟之时。
又或许从他幼年冒生死之险被囚禁半年却只为看一眼义父的心上人长甚模样之时。
这只是个傻孩子啊,太傻了,傻得让他频生厌恶,厌恶到恨不能甩给所有一次又一次站在他家门口义正言辞要他去死的人两个大耳括子。
是以他那样做了。
不如此,不足以平息心头郁气。
怨他自己身手平庸,他若有段须眉的身手,只怕就真个上前甩给一人两个大耳括子了,也不必浪费唇舌。
段须眉还在盯着他,一瞬间目中神情复杂到根本无从分辨,但又仿佛极为简单,简单到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一个卫飞卿而已:“……为了我?”
两人站在这处,直要比天上星辰更为瞩目,吸引得周遭刀光剑影尽数朝着两人招呼过来。
这当口,段卫两人却谁也没心思理会这些刀剑。
“是啊,为了你。”卫飞卿脚下不知何时已展开其义自见,在四周围攻下恍如闲庭漫步,微微笑道,“为你出一口气,便是我当时唯一想做的事。”
段须眉破障刀提在手上,随手一刀便是血光飞舞,但他心思明显不在杀人之上,面上始终带着些微迷茫的神色:“为我……出一口气?”
“看见他们那时候精彩纷呈的表情了么?恼羞成怒,面红耳赤,雷霆大怒,恨不能将我撕成碎片却偏偏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想指着我鼻子大骂魔头却还要考虑一旁的贺大小姐及其身后清心小筑的反应……精不精彩?有意思没有?这可是你杀了他们也难以看见的景象。”卫飞卿回味前景,十分满意模样,“你看了这些如何?高兴吗?”
又挥出一刀,段须眉出乎卫飞卿意料之外的颔了颔首,简洁却绝无半丝犹疑道:“高兴。”
怎会不高兴呢?今天之事除了最开始对他心绪有所冲击,令他一瞬间再度陷入过往魔障,此后不管卫雪卿挟持全村又或者真个再见到谢郁领人前来,他再未有更多动容。
毕竟,他一直就是待在这样的境地里啊。
毕竟,他从未想过这世界会给他更好的待遇,因为他也从未善良对待过别人。
可是卫飞卿,这个从来不按章理出牌,莫名其妙就开始用各种理由黏在他身边的卫飞卿,他当着原本对他敬慕有加该是他同道的所有人的面给了他更好的待遇,不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待遇,而是真真比其他任何人能够得到的都更加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