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一时刻,他的念头和静疑女冠在大庆时候闪过的一念完全重叠了:
自我幼年,有天闻明炎之灾;自我如今,有界渊之灾;自我往后, 更未知有何灾劫。
也不知这未知而起的灾劫,何时是个尽头?
也许这纷纷灾劫,总也没有个尽头!
他只距离计则君三步。
他心中一念疲惫,疲惫叫杀意也平息了。他停了脚步,改变了注意,对计则君说:“我手中有静疑和燧宫勾结杀害剑宫弟子的证据。回剑宫之后便会公布天下。静疑做出此事,必然身败名裂。你……好自为之。”
年轻女子眼中火焰猛然一蹿,其后到底燎原还是灰灭,晏真人已经不再关注了。
他带来的弟子将其驱赶,他则走到度惊弦身前。
千钧一发,此人以玉称拦住静疑,救我一遭。
虽则静疑当时正要杀他,可我保他也为杀他,故此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认。
但哪怕如此,我还是要杀他。
度惊弦必须得死,他有燧族血脉。
度惊弦必须得死,他乃师叔战胜界渊的关键。
度惊弦必须得死……
晏真人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每一遍重复,他杀度惊弦的决心就更盛三分,他是为正邪之战,天下苍生而杀度惊弦!
可是在这一遍遍的重复之中,连主人也没有发现,心中阴暗一角同在重复:
翟玉山叛逆究竟与度惊弦是否有关?……翟玉山叛逆究竟与度惊弦是否有关?……
循环之中,如鲠在喉,如刺在心,动之则疼。
可度惊弦毕竟救我一命。
这位剑宫掌教、正道魁首并非假仁假义之辈,终究绕不过心中的裂隙。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知道所谓为“正邪之战”、“正道苍生”而杀一个并没有被定罪的同伴,实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事情。
所以在这一时刻,他另辟蹊径,想道:
度惊弦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也罢。
正邪战局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将剑宫安排妥当,便可了此残生了!
晏真人心中最后一丝迷惘终于消散。
他内心再一次重复,这一次,绝无迟疑,绝无动摇:
度惊弦必须死!
晏真人下定了决心,转眼看向度惊弦。
度惊弦已经等得很久了,他微微有点不耐烦,任何人在早知结局必然如此,却还非要一再等待的时候,他都难免有些不耐烦。
如今晏真人终于做出决定,他也发出一声“结束”喟叹:
“你已决定,那就走吧。”
他站起来,漫不经心掸掸衣袖,一点火种自他指尖落到稻草丛中,轰然一下,将整个场地,一切玩偶,尽数席卷!
大火烧了两三个呼吸。
两三个呼吸之后,大火散去,眼前只剩灰烬。
度惊弦越过晏真人,当先向外走去。
他的身后,又是一阵天风席卷,厚厚灰烬也散它个天地茫茫,一干二净!
一路无话,一路北上。
当晏真人带着度惊弦回到剑宫之时,月夜幽寂,距离言枕词与界渊的决战只剩一日了,只等太阳跃出云层,决战即刻开始!
晏真人一刻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度惊弦前往他布置好的地方。
那是一处极大的池子。
池子依秘法所说时辰、方位打造完成,引入地脉之水注入池中,又穷搜剑宫库存的天外陨铁,黑金玉矿,以造锁龙链,镇魂盘,以存燧血魂魄!
到了池前,晏真人还未说话,度惊弦已经道:“刀呢?”他又嫌弃道,“算了,剑宫八成没有刀,剑也可以。”
晏真人一时也陷入迷惘,觉得事情的走向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对:“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度惊弦轻嘲道:“看这模样,不是要我的命,难道是请我来喝茶?”
晏真人:“你……竟无什么话想说吗?”
度惊弦一时大笑。
快意大笑传遍山巅,完全打破了他素日以来的冰冷形象。
度惊弦道:“我欲杀界渊,你所作所为也为杀界渊,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好说?我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晏真人一时静默。
此后他轻声道:“不得已之事,不得已为之,我杀先生,也愿为先生赔命。”
度惊弦再一次轻笑出声。
他的轻笑不带什么情感,他只是说:
“你与我赔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到底是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