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到如今,许多事情已然一一明了。
度惊弦所说是真,界渊所做也是真,界渊要覆灭幽陆是真,度惊弦要他将界渊杀死也是真。
可度惊弦就是界渊。
他若不能杀界渊,界渊便将幽陆覆灭!
生死之间,两难齐全,二者只可择其一。
选界渊,还是选幽陆?
言枕词的心跟着牙齿一同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叫翻涌在胸中的无数徘徊,无数痛苦,无数憎恨和无数情感都暂时冷却。
他最终说:
“你竟不觉得对他太过残忍吗!”
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盘旋流窜。
度惊弦的双目褪去狡黠,褪去玩闹,褪去装腔作势的冷淡,最终剩下的,是不可捉摸但切实存在的感情。
这也许也正是界渊的存在连同界渊的感情。
切实存在,不容错认,同时变化多端,捉摸不透。
度惊弦道:“我方才所说,并非指责阿词假仁假义。正义与邪恶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过觉得,阿词太过温柔,至于软弱了……”
“阿词方才说得很对,世人种种言语,与你何干?
“我说种种,也不该乱你心神。
“如今一切皆明了,我从心而为,也希望你从心而为。”
他今日说了平生最多的话,真似将平生的话都说尽了。
话已说尽,他抽身向前,与言枕词擦肩而过,只轻轻落下最后一句:
“阿词,我对你始终怀抱很深期待……”
度惊弦走出接天殿。
他尚未往前多远,静疑女冠去而复还,出现在他眼前。
静疑女冠轻轻叹息:“此番绞杀界渊计划因为翟玉山的背叛而功亏一篑,实在可惜,剑宫受此重创,更叫人叹惋。”她心知度惊弦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更不在智者面前班门弄斧,直接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我观剑宫短时间内难以自派中事物脱身,可界渊之事同样刻不容缓,不如度先生暂时与我去落心斋,再做思考与布置?”
熟悉的冷淡讥诮又回到了度惊弦脸上。
度惊弦只是度惊弦。
拥有燧族血脉,欲杀界渊的一个智者!
那一点点感情的泄露,许多真话的反复,只有在面对言枕词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是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丝温柔。
度惊弦干脆利落:“好。”但他复又说,“今日晚间离开,我还有一事要处理。”
静疑女冠欣然同意。
度惊弦有事要处理,她也有事要处理。
方才她召集门人一见,绝大多数门人都安然无恙,可是计则君并不在其中。她略略一想,便知计则君身在何处,如今,她要先往那处一看。
夹杂着浓浓血腥气息的风撞击着山壁,如同浪潮不住将礁石拍击。
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还没能来得及处理,剑宫中人要将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分开,辨认出自己的同门,收殓安葬,再将魔教的尸体丢下山崖或统一焚烧……最后,再用水将沾染在树上岩上地上的血逐一洗净。
但鲜血可以洗净,人死不能复生。
静疑女冠来到计则君身旁。
年轻的素衣女子不避脏污,跪坐在血地之中,手捧一把断剑,寂然如一尊雕像。
静疑女冠出声道:“计则。”
似有无声的哔剥响起。
许久许久,雕像动了,计则君干涩破碎的声音响起来:“掌门,我没有找到……薛师兄的遗体……我……”
静疑女冠喟然一声:“他做了他必须去做且一心去做的事情,为此不惜轻掷性命!性命也可抛,何况残躯?计则,天纵是个好孩子,你也不要过于伤怀。”
“我……”
她抬起头。
她眼里没有泪,甚至没有悲伤,因悲伤已全化作燃材,烧出熊熊大火!
她断断续续地说话,每说一个字,眼中的火焰就越加庞大,正有一个恐怖的东西,孕育其中。
“掌门,你问我……是不是想和薛师兄在一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想和薛师兄在一起,可这没有用处,薛师兄为剑宫身死道消,我无能为力,若我有足够的能力……”
她自言自语,那恐怖的东西酝酿挣扎,最终羽化成型,成型之际,大火连天,烧出了她不灭的野心与欲望:
“我将有足够的能力!”
静疑女冠错愕失声。
她看着计则君,仔细辨认对方眸中欲望,久久久久,哑然失笑。
薛天纵……薛天纵真是个好孩子啊!
今日虽日剑宫大灾降临之日,未尝不是我落心斋大运来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