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万世侯但说无妨。”
万世侯沉沉道:“陛下龙驭宾天,奈何无一二直系子嗣,实乃我大庆百年危机,也叫亿万百姓涕泪沾巾,但国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娘娘有何教我?”
皇后声音悠悠:“陛下虽走,四位尚在。”
此言一出,奉天侯不说,其余三侯登时心下一松。
“四位封地乃是大庆四方,自陛下在时,就对四位赞誉有加,时常与我说爱卿们才智卓绝,为大庆夙夜辛劳,绝无粗俗错漏之处,我一深宫之妇也无甚好说,自然相信陛下对诸位的评断。至于下任大庆皇帝……”她环视几人,“我乃国母,当抚育子侄,如今大庆内忧外患,风急雨骤,不是成长之地。由我做主,今日早间,皇室中适龄子弟,均入落心斋学文习武,待到文成武就,再回大庆,择优为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
刹那之间,万世侯与开平侯脑海之中均闪过这样一句话。
如今他们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所有计划与意图!
皇后锤杀监国侯,带走皇室血脉,只为成为皇族在朝廷中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她欲从后宫至前朝!
我是否答应?
两侯扪心自问,旋即得到了答案。
必须答应!
奉天侯站在皇后那处,承运侯态度暧昧,皇后虽手无兵权,却出身落心斋,落心斋也必然支持皇后。
此时不宜鱼死网破,我可奉皇后为圣后,让她主持朝政,只等我解决其余几侯,再……
太极宫中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闭合的大门洞开,万世侯、开平侯当先而出,出来之后一语不发,立刻带人离开皇宫,速度之快,仿佛身后也饿虎在追。
承运侯倒是慢悠悠不疾不徐,还沿宫墙看了一会景色。
奉天侯落在最后,他在所有人离去之后向皇后躬身:“今日辛苦娘娘了。”
皇后颔首:“奉天侯客气了。”
奉天侯又道:“诸事辛劳,请娘娘保重身体。”
皇后:“奉天侯亦是如此,你对陛下拳拳之心,本宫也感佩五内。”
奉天侯再拜离去。
当其连最后一丝影子也消失在太极宫之际,太极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皇后看着这突兀出现的人,非但没有惊异,反而绽出一丝微笑,微笑之中竟还透着三分亲昵与尊敬。
皇后道:“师姐,你来了。”
窗外的光照亮了来人的脸,静疑女冠一摆拂尘,问皇后:“事情可还顺利?”
皇后赞道:“计则师侄做得十分不错,静微师姐虽然先走一步,有此弟子,泉下也该心怀骄傲了。”
静疑女冠慢慢踱步,微笑道:“师妹,计则聪慧多思,又有寻常女子没有的刚毅,我欲将订其为下任掌门,不过她还有一个缺点叫我忧思……”
皇后有些吃惊:“师姐春秋鼎盛,何必如此早就决定下任掌门人选?”
静疑女冠道:“如今局势,多做准备总是好的。”但她随即说,“也罢,此事暂且不提。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皇后:“师姐请说。”
静疑女冠眸光闪闪:“你对界渊如何看?”
皇后眉心一皱:“我未曾与界渊相处,不敢妄断。”
静疑女冠问题再出,似早有思量:“那博古通今的原府传人,原音流呢?”
皇后:“他看似风流随和,实则孤傲自诩。但他确实智冠天下。智冠天下、孤傲自诩者,必将视世人全为愚夫愚妇。他若不入世,是山野仙贤;他若入世,王朝颠覆,百姓罹难。”
静疑女冠目光幽微:“你想说……”
皇后冷冷道:“原音流处心积虑,以冠绝天下之智得了冠绝天下之力。但他耐心至此,并非为了争霸幽陆,不过为了……玩弄世人,毁灭幽陆!”
太极宫中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鸟类翅膀扑棱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静疑女冠向声音放下看了一眼,抬起手来,将一只红喙翠鸟接在掌心,从其爪下拿出纸条。
她打开看了一眼,旋即闭目。
数息之后,一声长叹凝在她的喉咙,她道:“戒律首座……已然不幸。”
皇后面色顿变,失声道:“戒律首座竟也——可是界渊出手?”
静疑女冠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只将目光向远眺望,远远远远,看过宫墙,看过山川,看过碧空深海,看到无尽虚处。
她这时一念忽想:
自我幼年,有天闻明炎之灾;自我如今,有界渊之灾;自我往后,更未知有何灾劫。
也不知这由魔者而生的灾劫,何时是个尽头。
自西京而出一路向西,到达与佛国边界之地,在燧宫大营之中,界渊正靠在宝座上休息。
他长发披散,双眼闭合,单手托颊,似已陷入沉睡之中。
但当一只脚迈入这方宫殿之时,闭目的人忽然睁眼,一眼扫来。
幽深又寂寥,混沌而汹涌。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矛盾地融合在这一眼之中,它们同处一处又相互排挤,相互排挤又纠缠重叠,明如昼被这一眼定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