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路途上遇了甚么阻碍,李显归京又比信中提到的归期晚了七﹑八天。李隐因心中有事,甫得到兄长回京的消息,翌日便到了卫国公府。才进了门,李显的小厮便来请了李隐去书房,说卫国公有事相商。
素来说长兄如父,李显又年长李隐十余年。故此李显对他本就包容维护的多,是而他一入门见兄长脸色不虞,心中便觉着不好。
“兄长路上劳累了。”李隐边说边朝李显见了礼。他原想开门见山,向李显提陶华的事。可刚见过礼后,李显便说起了食邑水祸的情形。过后又说道京中传闻圣人如今有了新宠,对其宠爱有加……反正就是绝口不提陶华二字。
李隐被他绕了一圈,有些沉不住气,便打断李显的话头道:“阿兄可看过我的信了?”
李显也不怒,手指在桌面上边敲边揶揄:“外头的人还道李二郎心机深沈,不好对付,你这气是沉到哪去了?”
“我不拿心思对付自己人。”
李显听罢笑了一声,“好。你尚且记得为兄是自己人。那陶家女的事你也不必再提,我就当没看过你的信。”
李隐虽料到他要娶陶华不易,却未想到李显态度竟如此强硬。
李隐遂皱了皱眉道:“为何?陶华家世清白,品性纯一。阿兄切莫受秦家退婚之事影响,偏听偏信——”
“好一个偏听偏信!你以为你与你嫂嫂联合起来瞒我,我就不知京中发生何事了?先是李潜,后是你,那陶家女能是甚么好女子?”
李潜母亲虽怒李潜的所作所为,但心中对他毕竟疼宠,又见他这个月来已有些憔悴便把这事隐瞒下来,不欲他再受李显责罚。其实李隐本也不觉此事能瞒李显多久,只想着先得他首肯,再来先斩后奏。
岂料李显才刚回京却已知晓一切。
李隐听他这话便知他对陶华偏见已成,就如自己当初一般,也不欲多费口舌。
此时却又听得李显问:“我听说她在你府上住了月余。”
李隐默了默才说:“是我迫她的。”
“听闻这位陶女郎年纪尚幼便因妙笔丹青名满京中。藏锋,你可知她师承何处?”
李隐不防他有此一问,心下微异,“知道,是赤水先生。”
“那你又可知赤水先生是何人?”
“不知。”
李显听了哈哈一笑,“你虽没听过他的名号,但定然看过他的得意之作。赤水先生原姓屠,别号笑笑生,就是画那花营的人。那陶家女可有与你说过?此等诲淫诲盗之人能教出甚么好学生?”
想当初他问陶华花营是何人所赠时,得知非秦又玄所为便已安心,哪有心思细细追问,却未想到原来赤水先生便是花营的画师。
“那花营虽未曾上台面,可在这京中莫不是人手一本?夫妻敦伦乃人之大欲,我们做得看得人家就画不得写不得?”
李显听得这话,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未曾想短短一月,你已是色令智昏。你既不听我的话,也不必得我首肯。”语毕,便背过身去,不再看李隐。
李隐虽见他如此,却未死心,瞧着他背影道:“想当年嫂嫂入门数载却只得一女,父亲母亲可有迫过你半分?如今阿兄与嫂嫂夫妻恩爱却是不管旁人了。阿兄,今天我便与你说清楚明白,我李藏锋只娶陶家女,谁也拦阻不得。”
李隐语毕,只见李显背影巍然不动,便也负气而去。岂料才离了李显书房,便又碰上了长嫂。原来李显误了归期并非因为沿途遇上阻滞,而是在京城不远处碰上了熟人,便顺道护人回京。因对方女眷为多,脚程便慢了。那女郎感念卫国公维护的情义,这日便特地登门拜谢。
二人边走边说,李隐心念陶华,自是心不在焉。待离了兄嫂的院落却见远远走来一道粉色身影。那身影渐走渐近,只见是一个瓜子脸庞的妙龄女郎,杏眼桃腮,乌鬓如云。那女郎一双妙目顾盼生姿,说不出的俏丽灵动。
女郎未等李隐招呼她,便已走到他跟前道:“李隐,这多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李隐一笑,心忖:兄长行事周密,向来惯有后着。原来后着在此。
那边厢陶华几日未见李隐,又知卫国公不日便返京,心下便有些惴惴。这日才梳好妆,却得了樱草消息,说秦又玄送了拜贴来。
她身旁的丹砂听了,便提醒道:“女郎,秦公子早前送过信予你的。”
陶华听了也是恍然,方想起那天秦又玄在信中确是提过要与她一见。她心中虽对李隐受伤一事颇有些疑虑,却又想起自己答允过他不再见秦又玄,便与樱草道:“你与秦公子说,我病了,今日不见客。”
樱草得了话,便退了出去。
陶华见樱草回来后也并未说甚么,想着秦又玄吃了闭门羹就不再纠缠,便放心了。
待用过午膳,尚在吃茶时,樱草却又进来通报说,原来秦又玄方才得了口信却并未离去,仍在府门前等着,堪堪等了两个时辰。
陶华听了,脸色微沈,细细思量了一番,便命樱草把秦又玄请了进来。
自秦陶两家断了来往后,陶华才搬到此处,秦又玄也是初次到来。故入门后便四处打量,显得甚是好奇。
他刚坐下,便与陶华说:“夭夭脸色看着还不错,想来只是微恙。”
陶华不欲与他多费唇舌,便直接道:“秦公子今日是有甚么要紧事与我说?”
秦又玄听她语气冷淡,叹了口气:“你我自幼相识,莫论如何也担得起你唤我一句世兄吧?”
陶华听了,默了默才唤了一句:“世兄。”
秦又玄向来会拿捏她性子,听她果然让了步,便笑了:“既因我尚且是你世兄,便不能眼睁睁见你受人蒙蔽。”
“你说的是李隐?”
原来秦又玄当日于挹翠楼是颜令宾的席上客。席间他见院子中莫名亮了盏灯,便睇了一眼,谁知这一眼竟牵扯出后来的许多事。
“夭夭,你识得李隐多久了?为何会与此人有所牵扯?”
“我识得他……时日尚浅。”
“既时日尚浅,又怎地会与他去挹翠楼这种地方?”
陶华不喜他这般诘问,便起了身欲要送客。谁知她方站起来,秦又玄便拉住她的手。丹砂和樱草见了这情形便上前要帮。
然而人尚未走近,秦又玄便令她们退下。复又与陶华说道:“我要与你说的是李隐的阴私事,你真要让旁人知晓?”
陶华听了,顿了顿,也让二人退了下去。
可人走了,秦又玄却仍未松手,握住陶华手心说道:“当日我听得你说李隐手上有伤,便知此人狡诈,定然没有与你说真话。他明面上是受皇恩在家养伤,暗地里却是因为在两个多月前,他酒后胡涂唐突了沐州刺史之女。此事过后御史台便参了李隐一本,只因李隐是东宫太子的人,圣人又顾念老卫国公的名声,才把奏折压了下来。如今美其名是让他在家修养,实质是要去他的官职。如此种种,李隐可有告知予你?”
陶华霎时听得这些,也是愕然,只觉手上被秦又玄握得生疼,便要挥手把他甩开。
可秦又玄兀自不放,手上又更是用劲,“夭夭,我虽有负于你,却从没骗过你。我说的确有其事。你若不信,大可托人打听一番——那沐州刺史之女名唤薛锦棠。”
赤水先生,原名屠隆,明朝人。考據為花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