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定有无数的人,不相信那句“别顶嘴,会死的”,然后潘子一定以行动告诉了他们,不相信是错的。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了多少次,但是,从刚才潘子说了这句话之后,鱼贩没有半点的不信来看,我们很能知道一些东西。
潘子是一条恶犬,一条只有三爷才能拴住的恶犬,三爷并不可怕,但是三爷手下有个疯子,他不要命,不怕死,只听三爷的话。所以,不要得罪三爷。
相信无数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潘子的时候,他大大咧咧的,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私人和三叔的交往中,就是一个听话的伙计,还很好玩,和胖子互相看不惯,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三叔平日的日子里,他是这个样子的,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对于三叔那么重要。
但是,哪张脸才是他真正的性情,是那个平日和胖子扯皮的潘子,还是现在这个修罗一样的混混?
我希望是前者,即使像他说的,我戴上了这张面具之后,就会看到无数我之前看不到,或者不想看到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之前确认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思忖着我叹了一口气,不管下面的各种混乱,立即开始去看这些账本,同时活动手腕,准备开始表演三叔的绝技。
之前的紧张,此时忽然变成了一种无奈。
所有账本都是用暗语写的,类似于那条让我卷入一切的“鸡眼黄沙”,各种暗语层出不穷,看着稍不留意,会以为是写砸掉的武侠小说或者修脚秘籍。我能够看懂这些暗语,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叔底下一个小盘口的小老板,整套体系我都学过。
不过看着账本上各种巨大的数额吞吐,我就不禁汗颜,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以我那小铺子的营业额,如果我不是三叔的侄子,我肯定已经从盘口的名单上踢掉了。
账本我完全能看懂,其中的问题我却看不出来。既然敢交账本上来,账目显然是做平的,三叔能从很多小细节中看出猫腻,我显然没这个本事,只能从一些小地方来揣测。比如说,整本账本的墨迹全都很新,那肯定是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比如说里面的纸很旧,但封面很新,那肯定是旧账本换了皮的。
这些事情其实我都做过,但我是小老板,三叔收账的伙计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今天的这些问题,肯定下面的盘口听到三叔出事的风声之后,都自己捞了不少,如今临时做的假账。
昨天一定是个不眠夜,呵呵。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快感。
我翻账本的时候,还在账本堆里发现了一本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本电话本,在所有账本的最下面,是那个鱼贩交上来的(或者说是潘子抢上来的)账本。
我开始以为这是一本电话簿样式的账本,但是我打开之后,发现这真的就是一本电话簿,里面全是各种号码,完全没有账目。
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明白刚才的想法是错的。
潘子不知道鱼贩带了账本,这是一个局。
也就是说,潘子只是看到他口袋里有本子,用最快的手段抢过来给小花,小花立即谎称这是账本,其他人一看,鱼贩嘴巴这么硬却还是带了账本,说明他同样忌讳三叔,妈的和之前他说的不一样啊?立即觉得造反不靠谱,就墙头草倒向我们,等鱼贩反应过来,所有的账本都已经交了,鱼贩的计策自然失败了。
之前我虽然用陈皮阿四占了先机,但是看真本事还是得看怎么处理这些账本把钱收上来。这是最实际的,既往不咎不是三叔的性格,别人会怀疑的。
也不知我的想法是否正确,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挑出了几本一定有问题的,就准备开演。但是第一步,不是飞账本,而是要表达剧烈的不满。
在导演潘子的安排中,这一步,要用一只烟灰缸砸他,表达对三叔不在这里的时候,主持工作的潘子的责备。于是我看着看着,忽然就猛地把一本账本合上,往桌子上一摔。
房间本来就鸦雀无声,一下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我,我顺手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就朝潘子砸去。
按照剧本,潘子立即就会接着烟灰缸,之后我立即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把账本对应着一个一个拍到有问题的人的脸上,然后秀秀带着我离开,之后的事情小花和潘子就会搞定。
潘子算过,如果计划顺利,三叔不在的时候少收的钱,基本上能回来大半,那是个大数目。
这一步做完之后,只要是在这整个过程中我没有被人戳穿,“三爷已经回来了”这个概念就会变成事实,以后我不用经常出现,只需要回杭州去,潘子就能慢慢把局面撑起来。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最要紧的两点是,我自己不能露出马脚,以及快速并合理地完成这些步骤,让别人觉得合理,不会觉得三爷有问题。这些人跟着三爷好几十年,对于他的畏惧已经是习惯了。
而现在就是重头戏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了。
昨晚练了很多次,我准头很好,我看着潘子就等他接住烟灰缸的那一刹那,身上所有的气都提了起来。
然而,让我预料不到的情况出现了,那烟灰缸竟然打在了潘子的头上,他竟然没有伸手去接。
烟灰缸直接摔到地上摔得粉碎,我脑子一僵,心说潘子你竟然开小差。这时就见潘子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人一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整张椅子上,竟然全是血。
第八章
人群立即大乱,我脑子我脑子嗡的一声,立刻就站了起来,小花一下就从我面前走过,那一刹那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乱,只得硬生生忍住,小花率先冲了过去。同时下面的人就炸了,一下全拥了过来。
伤口肯定是刚才扭鱼贩的时候裂开的,回来抽烟是为了掩盖血腥味,他知道自己要顶不住了。
这他妈的还真不要命,我心说,暗暗捏紧了拳头,心中忽然非常后悔,也许就不应该再去找他,好不容易他能从这行走出去,如今又来拼命,我太自私了。
小花探了探潘子的脉搏,立刻把潘子扶了起来,对门外大叫,他带来的几个人马上赶过来,把潘子抬了出去。小花跟出去交代了几声,才走回来,西装上已经全是血。
其他人都被这场面吓得蒙掉了,谁也没有阻拦,我原以为鱼贩会在这个时候发难,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我看他的表情一直瞟向那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也看着他,两人不停的交换眼神。
我用眼神问小花:怎么样?小花来到我身后,低头在我耳边道:“伤口裂了,别担心,我的人把他送到医院了,您快点完事,再去看他。”说话的时候,同时拍了拍我,意思是:继续!
在事情出现问题的时候,人往往会有几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坚持,一个是立即就走,另一个是保持不动,小花用他的几个动作,约定作为三种情况的暗示。
我想这之前的计划,心中暗骂,看来三叔本身在这种情况下,是不理会潘子的,而是继续处理账本,如果我忽然离开,显然和三叔的性格不合,这会让人觉得三叔心里没有底了。
想着,我决定立即开始摔账本,然后迅速离开,于是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一下骚乱的人全部把目光投向我,我冷笑着拿出第一本账本,刚想朝对应的那个人脸上摔去,忽然冷汗就下来了。
所有人的位置都乱了。潘子给我安排的那些人的位置,在刚刚的变故间已将全部走乱了,我手里拿着账本已经有了摔的动作,一下子硬生生的收住,反手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小花看了我一眼,脸色就变了,他知道糟糕了。
因为,这个动作停顿了,之前我装作心情极度不好,不说话,然后砸了潘子摔了账本立刻离开,别人会觉得我不说话是因为极度郁闷。
但现在我站了起来,却摔了一本账本在桌子上,一般来说,这是要说话的前兆。如果,我这样再不说话,那别人立刻就会感觉到异样。
怎么办,怎么办?我脑子一下乱了,看着下面那些眼巴巴看着我、等我要说什么的人,我只能竭力忍住不说话,想着是不是立即离开,可能还有转机,别人会认为我忽然肚子痛了。
几乎就要露馅崩盘的一刹那,几乎就在那焦急的惯性驱使下,我忽然吼出了一句话来:“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