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相氏要回家和靳通政商量,要请示隆庆大长公主,张氏也是一样,要和丈夫商量,要请示公婆,还有,她只有费继这一个宝贝儿子,儿子喜不喜欢,也是要紧的。
相氏深觉安儿受到了轻视,迫不及待要替她早日定下了妥当人家,好扬眉吐气。张氏呢,大概是在老家守孝年头长了,独养儿子的年纪大了,也是很急于求成的样子。张氏索要安儿的生辰八字,要请高僧给合上一合,相氏犹豫了下,没有拒绝,给了。
小公平满两个月的时候,受封潞王,东宫赐宴宗室、外戚及三品以上大员。为了这个实质就是双满月宴的宴会,阿玖和皇太子特地详细的跟小正正解释,“儿子你满月的时候,赐宴的规格比弟弟高多了。你是皇太孙,小平平比不上你的。”
小正正弄明白了之后,很高兴,给了父母一个灿烂的笑脸,又俯身亲了亲弟弟的小脸。他其实不大爱亲弟弟,因为弟弟身上奶味儿太浓了,不好闻,而且很幼稚。
小平平回报他的是一个奶嗝。
到了满月宴的这天,阿玖有意把皇太子、皇太孙、潞王打扮的一模一样。因天气已渐渐热了,给他们父子三人选了雅致的蓝色袍服,绣九腾龙,虽然是一大两小,却连腾龙的身姿气势都是神似,看上去十分趣致。
皇帝很给面子的亲自主持宴会,见到小十怀里抱着小平平,腿边站着小正正,父子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蓝色龙袍,大的玉树临风,小的粉雕玉琢,乐开了花。
最骄傲的就是他了,小十,小正正,小平平,都是他的儿孙啊。
“小十,你的儿子们都很好。”皇帝笑着夸奖。
“父皇陛下,您的儿子我,也很好。”皇太子谦虚。
“朕情愿输给你,让你的儿子比朕的儿子强。”皇帝白了他一眼。
内殿中的章皇后在客人当中看到一窈窕端丽的中年女子,不由的怔住了。这女子是谁?好生美貌,好生面善。
章皇后招手叫过一旁的女官,低声问了几句话。女官往客人当中看了一眼,陪笑回道:“皇后娘娘,那位太太是太子妃堂兄未婚妻的母亲,陶县令的妻子,她本人姓褚,都称呼她褚太太。”
这是小平平的满月宴,凡裴家的亲戚都邀请了。裴琳未婚妻的父母,当然也是贵客。
章皇后凝神想了好半天,终于想到这中年美妇是谁,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怎么会姓褚?她应该姓费才对啊。
这美貌妇人,当年曾令章皇后倍觉遗憾,倍觉可惜。
“可惜她出身太差,否则,当年为老大挑了她,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了吧?”章皇后回想起往事,黯然神伤。
她如今人到中年,依然美艳动人。当年更是好看的不得了,满殿的妙龄少女当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可是,最终被选为太子妃的,是唐氏,并不是她。
“都是因为出身。”章皇后苦笑。
依着章皇后以前的脾气,恐怕要把褚氏宣到面前,仔细问问她这些年来的别后情形。可是,她已经被皇帝吓破了胆子,也被废太子、宁寿福寿的遭遇吓破了胆子,半分不敢跟皇帝拗着。这是小平平的满月宴,褚氏是阿玖的娘家亲戚,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章皇后怜悯而有些伤感的目光时不时投向褚氏,褚氏一向聪敏,很快觉察到了。
“皇后娘娘,是还没有忘记我么?”褚氏浅淡的笑了笑。
若是真的,皇后娘娘记性也算好了。那么多年前的事,难为她还记得。
褚氏忽想到一件要命的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若是从前的事揭出来,裴家也以为自己有着见不得人的出身,那柯儿……裴家还会看得起她么?
“不,我能忍,我怎么样都行,可我女儿不能忍!她还是花朵一般的年龄,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过!”褚氏美丽的杏眼之中,闪过丝坚毅和绝决。
宴会散后,章皇后和皇帝一起逗弄着小平平,低声问道:“陛下还记得平凉侯府那位姑娘么?”她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皇帝仔细回想了半天,却点了点头,“记得。”
那少女美丽的像天上圆月,枝头繁花,但是,终究和皇家没有缘份。
“妾今日又见到她了,她是阿玖八哥未婚妻的母亲。”章皇后有些惆怅的说道。
皇帝愕然。陶铭的妻子?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嫁给陶铭,在一个小县城安居?
被皇帝限期一个月查明真相的锦衣卫指挥使陆风,经过半个多月的奔波、无休无眠,还真把一段陈年往事查清楚了:
阻挡陶铭升迁的,是平凉侯夫人王氏。王氏之所以阻挡陶铭升迁,并不是因为陶铭得罪了她,而是因为陶铭之妻褚氏。
老平凉侯一向身先士卒,爱护属下,很受将领、兵士们爱戴。有一回他出兵海中孤岛,围剿海盗,险些被狡诈凶狠的海盗头子射杀,他身边的褚副将奋不顾身救了他,自己却死于非命。褚副将妻子去的早,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是褚副将又当爹又当娘养大的心肝宝贝。因为怕女儿受委屈,被继母凌虐,褚副将一直没续弦。等到褚副将一阵亡,那可怜的女孩儿便成了孤女,在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亲人。
老平凉侯抱着褚副将的尸身大哭一场之后,为他儿子费兴聘下褚副将留下的孤女为妻。
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不照看你唯一的女儿。
褚副将的女儿生得极美,又被父亲娇养着,饱读诗书,这样的姑娘,老平凉侯觉着很配得上费兴。可费兴一直跟他娘亲长在京城,听说父亲让他迎娶一个长在乡下的姑娘,如五雷轰顶,痛不欲生。他在老平凉侯面前屁也不敢放一个,他娘亲王氏太夫人也不敢违抗丈夫,母子二人便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可是,费兴对自己即将要迎娶的新娘,却满是厌恶。
即便褚夫人美的像天仙,他还是厌恶,还是不喜欢。
等到褚副将的孤女守孝三年期满,老平凉侯带她回京,命费兴和她举行了婚礼。婚后费兴一直对褚夫人很冷淡,很轻蔑。褚夫人自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是个能受气的,便跟老平凉侯说,既然世子不情愿,强扭的瓜不甜,好合好散吧。又说,你做不成我公爹,可以做我义父,一样可以照顾我。
老平凉侯知道自己儿子冷淡妻子到了这个地步,气的把儿子抓过来,不由分说的毒打了一顿,打了个半死。经过这顿打,费兴怕了,不敢再跟褚夫人闹。褚夫人也知道老平凉侯是真心疼她,不忍心让他老人家失望,也对费兴温柔了一些,两人重归于好。老平凉侯看到儿子儿媳妇好了,也就放心了,重又回了福建。
一年之后,褚夫人生下一个女孩儿。
这女孩儿还没满月,费家便有心腹家人从福建传来急信:老平凉侯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大夫已让准备后事了。费兴听了这个信儿,第一件事不是奔赴福建为他父亲送终,而是和他母亲王氏太夫人商量了之后,扔下了封休书给褚夫人,“带着你女儿,离开我家!”
王氏太夫人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虽然这儿媳妇不是她中意的,可是,毕竟人家爹救了她丈夫,为了救她丈夫送了性命。还没满月便要休掉她,于心何忍。不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当然是儿子,在道义和儿子的心意面前,她流着眼泪选择了后者。
褚夫人把休书扔回给费兴,“想想我埋在地底下的爹,看看我怀中的女儿,你有这个脸?”
费兴也觉得羞惭,几经思索,把休书换成了和离书。
王氏太夫人避不见面,丈夫冷酷无情,骄傲的褚夫人收下和离书,带着没满月的女儿离开了平凉侯府。
老平凉侯在京城为她置有庄子、宅子,做为给她的嫁妆。这嫁妆从前不显着什么,到和离以后,就很有用。褚夫人就住在老平凉侯为她置办的嫁妆宅子里,亲自打理田庄的收成,和小女儿一起度过了五年时光。
她为小女儿取名为“莲”,不是可怜的意思,是要她志向高洁,不要做了小人。
褚夫人始终是骄傲的。
阿莲五岁的那年,褚夫人得了时疫,重病将死。王氏太夫人一直暗中留意这对母女,知道褚夫人不行了,亲自去了柳条胡同,要把阿莲带回平凉侯府。褚夫人嗤之以鼻,“要把阿莲当庶女养对不对?休想!”王氏太夫人脸上很挂不住,为了小孙女,忍气吞声答应,“只说是我的亲戚罢了,不拿她当庶女,也不拿她当外室女。”
褚夫人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只好把女儿托付给王氏太夫人,“等她长大了,把她嫁个清白厚道人家,一夫一妻,安稳度日。”王氏太夫人很郑重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