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洗漱,罗韧睡了厅里的沙发,躺下的时候,看到曹严华把倒计时的牌卡拿上来了,就立在沙发边的茶几上。
看一眼时间,距离午夜还有几分钟,罗韧先不睡,一直盯着表上的秒针,像等待什么任务。
十二点,指针过格,他把牌卡又掀一张,才长吁一口气。
睡的不踏实,总像是听到绵绵的哀乐声,让人心里堵的难受。
早上起来,跟曹严华他们一说,才知道不止是他,大家都听到了。
炎红砂开窗去看,指着楼下大叫:“真的有啊,你们看,对面办丧事呢。”
昨晚入住的仓促,没有仔细看,果然,对面的居民小区门口,停了好几辆挽黑幔的车。
曹严华嘀咕说:“有点晦气呢。”
观四牌楼之后,他就下意识地反感一切跟死有关联的东西。
木代忍不住笑,招呼大家:“去楼下吃饭吧。”
酒店的餐厅在一楼,早晨是自助,用餐的人不多,罗韧取好餐回来的时候,已经坐下开吃的曹严华冲他挤眼睛,又指指后面那一桌的几个人,压低声音:“小罗哥,去世的是个老教师,这几个人都是在外地定居了,又回来参加丧礼的学生。”
难怪呢。
罗韧埋头用餐,过了会,对面来了几个人,像是家属,径直进了餐厅,那一桌的人赶紧起来,握手、问好、致唁,外加寒暄。
罗韧听到他们的对答。
——节哀节哀。
——什么时候送上山?
——也就这两天了。
——上山的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
——谢谢谢谢……
一行人,寒暄着往外走,很快就离开了。
罗韧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皱着眉头,一直盯着对面去看,木代觉得他不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罗小刀?”
罗韧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一下,服务员过来收用完的餐盘,他忽然开口。
“小姐,我想问一下,什么叫上山。”
那服务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上山啊?这是我们这本地的说法,其实就是下葬,在墓园下葬。”
“那为什么叫上山呢?登仙的意思?”
服务员茫然,她还年轻的很,知道的也不多。
“要么,你们去对面问问?办丧事的人家,会请那种几代操持的老师傅过来,他们没准懂的。”
罗韧真去问了。
那是个老头,牙都掉的不剩几颗了,呵呵笑时,满嘴漏着风。
认真给罗韧解释:“不是的,跟登仙没关系。从前哪,我们这里,本地死了人,都习惯送上山去埋——一是因为附近山多,地方广;二是以前黄河不是老发水灾吗,埋的低了,怕坟被冲了,不吉利。所以都往山上埋。”
“现在呢,水利搞的好,不大有水淹这种事了,加上有政策规定,都火葬,专门有墓园墓地。但是说法上,一时间还改不过来,下葬的时候,还都习惯说‘什么时候上山哪’……”
☆、210|第①⑧章
一听说要进山,而且是去看坟地,曹严华的一张脸简直拧成了苦瓜——再拧的厉害些,怕是都要掉苦汁儿了。
罗韧的理由有三。
一是时间不多,只剩15天了。
二是万烽火那边进展不大,他们五个人不能坐着干等,总得做些什么。
三是综合这两天打听到的情况,那个“垄镇”可能真的是毁的不剩东西了,这种状况下,活人身上打听不到什么,只能靠死人开口。
毕竟,如果“上山”是本地世世代代的传统,那么,那些镇上的人,什么私塾的卫老夫子、卫姑娘,应该都在山上躺着,运气好点的话,看看墓志、碑记,也许能有点线索。
举手表决,全票通过,虽然曹严华那只手举得好不情愿。
预计短期内不会有进展,罗韧又去前台续了两天房,一万三等的时候,顺便抽了张通县的旅游介绍单页,看的津津有味。
这一带景点还挺多,毕竟年代久远,加上函谷关自古就被称为“第一雄关要塞”,辐射的周遭鸡犬升天,景点都被冠以“精华”、“必到”。
“哎哎,胖胖,进山要当心啊。”他对着单页念,“秦岭山系,野生动物丰富,还藏匿着野猪、黑熊……还有还有,世上最丰富的雉鸡类族群,哇……解放脱单有望啊。”
曹严华没好气,瞪脚边笼子里欢欣雀跃的曹解放:“你蹦跶个啥?这种山里的鸡没文化,不适合你。”
说着,又纳闷地瞅了瞅对面小区:“我小师父带红砂妹妹去干什么呢?”
上车的时候,这问题终于得到答案,木代拎了好几刀黄纸回来,还有香和纸宝。
一路嘱咐:“到了地方之后呢,我们先统一烧个香,拜一拜。要怀着一颗恭敬的心,不要大声喧哗,在里头走的时候呢,要随时注意说‘打扰了’……”
曹严华听的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小师父,你这太迷信了吧,越说我越怕……”
木代故意呲了牙笑,安全带解开,转了个身,跪在副驾驶坐上,胳膊撑着椅座,似笑非笑看曹严华。
曹严华一个劲儿往后缩:“小……小师父,你别,你这样我怕……”
木代温温柔柔:“曹胖胖,你想啊,人家都死了上百年了,安安稳稳在地下躺着,不知道有多清静,突然之间你就跑去了,带了一身人味儿不说,还在人家房顶周围跑来跑去……”
她居然管那个叫“房顶”,罗韧真是哭笑不得。
“我让你烧个纸怎么了,是礼貌。你去人家拜访,还要拎上门礼呢,装修吵到邻居,还要提前打招呼让包涵呢,怎么就成了迷信了呢?”
曹严华唯唯诺诺:“小师父说的极是。”
木代哼了一声,重新掉转身坐下来,一瞥眼,看到罗韧看她,于是神气活现回望回去:“怎么啦?”
罗韧说:“把安全带给我系上。”
到达城外的山口,车子不好再进,曹解放留在车里看车——它要是进山“呵哆罗”乱叫一通,太不庄重了。
几个人下车,各自背包,带干粮、水,徒步往里走。
这像是峡谷的步道,两侧山上,树高林密,遮天蔽日的,带森森的冷——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心理作用。
山头很多,一个连着一个,木代拿望远镜扫了一下,隐隐的,每处山上,都能偶尔发现一座两座隐在长草间的碑。
这“扫墓”的工作量不算小,而且木代事先打听过,山里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墓葬群,也就是说,各自为葬,葬的高、低、近、深,全看户主的财力和当时风水先生的选址。
如果能分组作业的话,大概效率会高些,然而没等罗韧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曹严华已经哆嗦开了:“我觉着吧,大家一个挨一个的,别走散了,这样踏实点。”
于是依着木代说的,先烧了香,团团四拜,饶是如此,上第一个山头的时候,心还是砰砰乱跳,忍不住要屏住呼吸,总觉得自己是外人,进了另一个地界,哪里都要注意,哪里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