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去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回到青禾村,也不会和王旭有什么牵扯,当初尚且没有,何况是现在,沈聪有句话说对了,她是破鞋,离了沈家,所有人都会嘲笑讥讽挖苦她,邱老爹也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抬起头,泪模糊了视线,松开手,将十字扣放在枕头下,颤抖的解开自己衣衫,仍固执的解释道,“十字扣是月堂姐送的,她说过年图个喜庆我才留着,我与王旭,没什么……”
沈聪已掀开被子躺下,冷冰冰道,“有什么没什么我懒得管,要走趁着年前,看你对阿诺不错的份上,不会拦着你攀高枝。”
邱艳心口微震,泪流不止,突然下灯灭了,屋里黑了下来,黑暗中,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声,邱艳想起邱老爹说的,颤抖着唇,坚定道,“我哪儿也不去。”说完,躺下,背过身,泪顺着眼角,如溪水流淌似的,泛滥不止。
邱老爹说,沈聪自幼见惯世态炎凉,对人戒备甚重,可沈聪为人恩怨是非分明,没有多余的心思,哪怕名声不好,实则心思不坏,从沈聪如何待阿诺就看得出来,有的人,活在爹娘包容下却狼心狗肺,而有的人做尽坏事,唯独对家人一颗心甚是纯良,邱老爹说沈聪便是那样的人。
他生气了,错的人该是她,邱艳擦了擦泪,手摸到枕头下,将十字扣握在手里,邱月给她的十字扣哪儿来的她无从得知,那会她精神恍惚,若留意到王旭身上也有这个,她定不会收。
许久,她伸出手,将十字扣朝外边扔了出去,十字扣掉落,啪的一声响,随后,又归于宁静。
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睁开,待周遭安静后,又缓缓闭上,然后,察觉一双手攀附过来,搭在他腰上,他动了动,手拉着她的手欲把她拽开,在惊觉她手冰凉后,又露出迟疑。
就是在他迟疑的时候,听到背后的人哽咽着声儿道,“你别生气了,十字扣我扔了,你若不信,初二那天去我大伯母家问我月堂姐,是她给我的。”
邱艳缓缓说完,手用力的抱着他,脸贴着他后背,她不想他有丁点的不愉,尤其因为她。
“你月堂姐心思倒是多。”漆黑中,邱艳听到沈聪哂笑了句,不过语气明显不如方才生气了,她清浅的笑了笑,抱得愈发用力,“月堂姐随了我大伯母,是个会做人的,聪子,你不生气了?”
“气什么?”
邱艳张了张嘴,不知怎么接这句话,她突然想起莲花对珠花的气愤,其中多少有吃味的意思,沈聪对王旭,或许也是这般吧,心里想着,又欢喜起来,整个人缠了上去,低喃道“聪子,聪子……”
沈聪听着她哭音,心下不耐,“我又不是快死了,招魂呢。”
忙完赌场的事情后,沈聪整日在家,邱艳听着他声音就知他是不是还气着,听着这话,心里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在意她才会对王旭存着敌意,该是在邱家的时候,邱老爹和他说了什么,想了想,又将那日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遍,当时邱月的借口明显有漏洞,她情绪紧张激动,到后边也忘记说了。
说完这些,感觉他转过身来,邱艳在他怀里拱了拱。
“里正带着人上门?”沈聪声音不高不低的问道。
邱艳点了点头,惊觉他看不到,哑声道,“族里这些年一直盯着抓我爹的错处,他们无非想要我爹手里的几亩田地,那是我爹辛苦一辈子挣来的。”邱老爹年轻时常年不在家,到处帮别人做工,买田地的钱是他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谁知,家里日子好过些了,她娘身子就不好了。
想到她小时候那几年,整天,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多打着邱老爹手里田地的主意,其实,她知晓,只有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家才会越来越穷,早些年,邱铁带着邱安去镇上做工,攒的钱买了田地,年轻时,不挣钱买点田或开荒,年纪大了,下边几个儿子分家,分到手里的田地哪够养活人?
半晌,沈聪没说话,他打小见识过那些手段,明白邱老爹的处境,手裹着邱艳的小手,细细摩挲着她指节上的茧子,沈芸诺手上也有,是做针线活儿留下的,“事情过了,让里正赔礼道歉就算过去了?”
邱艳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里正是邱家长辈,能纡尊降贵道歉已算难得了。”里正当初是族里人选出来的,这些年,里正背着族里没少收好处,族里早看不惯了,忍着不发作罢了,好坏是他们选出来的,如果和里正撕破脸皮,无异于他们眼光有问题,族里那帮人最是重面子,不会承认的,只有等着里正退了,族里才会重新郑重的再选位德高望重为人公允的里正出来。
沈聪甚少过问邱家的事儿,这时来了兴致,“你小时候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也不算多,我爹对我好,旁人说我是个赔钱货,劝我爹再娶哥媳妇生个儿子养老,我爹没答应,我爹遭了族里不少训斥。”邱艳想到邱老爹的不容易,心里愈发难受,仰头看向沈聪,邱老爹说沈聪是个好人,会一辈子对她好,邱艳相信邱老爹从来不会骗她,“聪子,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沈聪回答得漫不经心,“保不准,明天出门我就被人砍死了,一辈子的事儿,谁都说不清楚。”说完,沈聪沉了沉眉,搂着她,放缓了语气,“睡吧。”
没听到他的应答,邱艳有些失望,转而想到上回他遍体鳞伤,手伸进衣衫,落在他身上的伤痕上,“上回伤你的人找着了吗?”她想,出门要债,或多或少会跟人动手,受伤在所难免,想着他在外与人打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早晚的事儿。”那晚上偷袭他的人被他砍伤几个,他认定是卫洪手底下的人做的,然而,刀疤派人出去打探过,那几日,卫洪手底下并没有受刀伤的人,要么是卫洪在背后偷偷藏着人,要么,还有仇人躲在暗处。
既然是仇人,终究会正面交锋,不着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到后边,睡意袭来,邱艳听不清沈聪说了什么,睡了过去。
翌日,天地银装素裹,雨雪纷纷,邱艳伸了伸懒腰,穿好衣衫出门,遇着沈芸诺打水洗脸,她笑着喊了声,却看沈芸诺睁大眼,脸色担忧,邱艳不解,“怎么了?”
“没,嫂子过来洗脸,准备吃饭了。”说完,沈芸诺放下木盆,匆匆忙去了灶房,邱艳扬手想叫住她,只灶房传来沈芸诺的质问声,“哥哥,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邱艳不知沈芸诺哪儿看出来的,听沈聪道,“争了两句,天寒地冻,她想和莲花去寺庙拜佛,我怕她冷着不让,她哭了两句,昨晚你在外面不是听着了?”
想到昨晚,邱艳站着不动,沈芸诺声音稍微低了下去,“什么事儿好好说,嫂子想和莲花姐拜佛,你答应下来就是了,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出门走走也好。”
这时候,邱艳察觉到沈聪望了过来,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他又低下头去,“我昨晚和她说过了,她真的想去就去,也是我太紧张她了。”
邱艳听得脸红,和沈聪相处得越久,越知他脸皮有多厚,在沈芸诺跟前,沈聪甚少有一句实话。
“紧张是回事儿,你好好和嫂子说,嫂子性子软好说话,何苦把人弄哭了才高兴?”
“待会我就跟你嫂子认错,她想拜佛就去吧,我送她过去,如何?”沈聪说完这句,又抬起头来,邱艳借故洗脸,低下头,故作视而不见。
虽有沈芸诺帮忙说话,终究,邱艳没去,和莲花约好时辰,邱艳让沈聪出门和莲花说声,沈芸诺在边上垂头不语,沈聪沉默阵,看向院外,“和莲花约了时辰,不去不好,待会咱都去吧。”
他从来不信佛,只除了一件事儿。
邱艳张了张嘴,看向沈聪,欲言又止,沈芸诺附和道,“哥哥说的是,嫂子,让哥哥送你去,路不好走他也能扶着你,我在家守着,明天就过年了,不会有人来的。”
对沈芸诺的贴心,邱艳感动,幽幽叹了口气,“阿诺,你……”不怪沈聪疼她,她确实很懂事。
最后,沈芸诺留在家,沈聪和她出了门,到青禾村的村头,莲花和长胜已等着了,见着来人,莲花奔了过来,“我和长胜哥说起,还怕你忘记了呢,绢花我给柳芽了,她喜欢得很,还说等生了孩子当面谢谢你了。”
柳芽怀孕,因着是投胎,邱家看得紧,加之如今天冷,邱山娘更不会让柳芽出门,挽着邱艳双手,莲花才和沈聪打招呼,沈聪颔首,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提醒道,“咱去寺庙吧。”
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车轮碾压雪的咕噜声,四人转头,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车帘掀开,邱月笑意盈盈朝她们招手,邱艳看向身侧的沈聪,他勾着唇,看不出喜怒,不过,依着她的经验来说,此时他绝非是高兴。
“你们去哪儿呢,艳儿也在呢。”
邱艳喊了声月堂姐,莲花藏不住事儿,随口将去寺庙的事儿说了,邱月笑意更甚,“真是赶巧了,我也想去寺庙拜拜,顺便回家过年了,既然一起,不若大家都上来?”
莲花瞧见里边还坐着两个男子,娇羞的笑了笑,客气道,“不了,路不远,我们说说笑笑就到了,月姐姐你们先走吧,别耽搁了你们。”
邱长胜瞧莲花不住瞄向帘子里的王旭,心下不愉,可又不好意思插话,他和莲花说了亲,照理说不该这般见面,还一起去寺庙,也是他娘担心莲花一个姑娘家,在路上摔着或碰着了,才让他跟着,越过莲花和邱月说话,不合规矩,何况,邱艳和沈聪还在,因而,沉着眉,没吭声。
“不碍事,顺路捎你们一程而已,快上来吧,车里烧着碳,暖和些。”邱月侧开身,说这几句,小脸已冻得通红,让莲花他们她们赶紧上马车。
莲花犹豫不决,邱艳看王旭在,更是不敢上去的,一时之间,大家对峙站着,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不了,我们自己走路就好,你们先行吧。”沈聪朝马车上的王旭拱手,“王少爷时间宝贵,我们哪敢耽搁你们,月堂姐,你们快走吧。”
男人语气不卑不亢,一双眼深邃而含着戾气,不由自主的,吓得邱月松开手,帘子晃动,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沈公子说笑了,既是不肯,王某也不强人所难,阿贵,我们走吧。”王旭声音清润,莲花抬眸,忍不住看了两眼,又扭头看沈聪,两相比较,不由得羡慕起邱艳来。
路上,邱艳惴惴不安,莲花在她耳边说起沈聪和往西,毫不忌口,“阿诺哥哥真是厉害,在王公子面前都没输掉半分气势呢。”村里人,男女老幼,在王旭跟前皆陪着小心翼翼,沈聪的话不留丝毫面子,换做其他人一定不敢说。
邱长胜听他称赞沈聪,心里愈发不快,侧目打量着沈聪,他个子在村里算是高的,然而在沈聪跟前,却毫无优势,而且,沈聪走路身形笔直,胸脯横阔,仿若寒风中巍然矗立的松柏,不可侵犯。
邱长胜学着挺直了脊背,暗中和沈聪较劲。
四人各怀心思的到了寺庙,沈聪不喜欢这种地儿,让邱艳和莲花进去,他在旁边转转,掉转头时,瞥到角落里的一个年纪稍大妇人,衣衫单薄,窝着身子瑟瑟发抖,吸引沈聪侧目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跟前的篮子,篮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十字扣,做工精细,整整齐齐的摆成几排,他慢慢走了过去。
老妇人惊觉有人来,抬起头,冻得发青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可是要买十字扣?”说着话,妇人缓缓抬起头,皲裂的手上长满了冻疮,甚至流着血,沈聪蹲下身,客气道,“您别动,我随便瞧瞧。”
老妇人以为他担心自己的老手弄脏了十字扣,神色僵硬,嘴上仍笑着,“这几日人多,十字扣卖得不错,你瞧瞧,喜欢什么,价格好商量。”明天过年了,今日来这边摆摊,多半是家里日子不太好过的,邱长胜站在沈聪身后,不免心生同情,对沈聪,又高看了几分,沈聪整日要债,拆散了多少人家,有的人为了还债,卖儿卖女的都有,别的不说,邱贵在青禾村就是个家破人亡活生生的例子,猛地瞧沈聪帮衬老妇人,他脑子转不过弯来,蹲下身,问了价格,一文钱两个,不算贵,念着老妇人不容易,邱长胜掏出一文钱,“婶子,给我拿两个吧。”
沈聪双手轻轻拨动里边的十字扣,最后,选了六个,邱长胜皱眉,沈家就沈聪兄弟两,加上邱老爹和邱艳也才四个人,沈聪买六个,送也送不出去。
心里愈发认定沈聪是想帮老妇人,让她多挣点银子,邱长胜在镇上做工的钱大多给了他娘,自己手里只有六个铜板,又拿出两个,咬牙道,“我也买六个好了。”
看沈聪转头,目光幽幽的看他一眼,邱长胜结巴的解释道,“过年了,我没给我娘买过礼,这十字扣瞧着挺独特的,给家里人买几个。”
经过这事儿,邱长胜对沈聪改了看法,平日没少从莲花嘴里听到沈聪的名字,他觉得是莲花不懂事儿,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沈聪打小在赌场跟人打架斗殴,性子哪会是随和好相与的,凶神恶煞出了名还差不多,莲花对沈聪的认识多来于邱艳,她眼中,邱艳性子好,心地善良,沈聪也定然是个好的,实则不然。
在沈聪手里吃亏的人数不胜数,十里八村的恶汉,哪有良善之辈,可这回,他亲眼所见,对一个老妇人存了慈悲之心,沈聪心思不算坏透了。
收好十字扣,两人在边上候着,想到什么,邱长胜奇怪道,“艳儿堂姐他们不是说要来寺庙吗?难不成已经回了?”这边地儿只有这么大,地上有什么看得一清二楚,并没有看见马车,邱长胜问沈聪,沈聪目光晦暗,沉思道,“王少爷贵人事儿多,做其他事儿去了没什么稀奇。”
邱长胜点头,“亏得我们没上马车,否则,依着王少爷的性子,即使有事儿也会把我们送过来,这样的话,我们还真是耽搁人家了……”正感慨,却看沈聪挨着妇人蹲下,和妇人说话,还让妇人去山里挖点草药,熬水,每天把手放里边泡会儿,之后就好了,邱长胜惊奇不已,觉得沈聪丝毫不像传言说的那般。
他跟着蹲下,听沈聪问老妇人生意如何,平日卖了多少,老妇人瞅了眼屋里磕头的女子,笑着和沈聪说话,渐渐又来了人,妇人听了沈聪的话,不再伸手出来,让客人自己瞧,满意了,她摊开手掌收钱就好,如此,手背上的口子不会露出来,不怕吓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