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很理解阿育女王的心思,政治婚姻中,利益才是主体,千万不能动真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也带着女儿努力维护着权柄,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唯有牢牢掌控皇权,才能保护自己和女儿,以及她在乎的亲友家人,还有——
沈今竹眼角的余光看着坐在不起眼角落的独眼大胡子武将,思绪已经飞去了很远的地方,乘着母亲不注意,胖嘟嘟的大公主珍儿挪动着小胖腿跑到络腮胡子武将面前,好奇的看着高大的男人,指着他用黑色眼罩罩住的左眼,奶声奶气的问道:“你的眼睛疼不疼?”
武将身体一僵,女官追赶过来了,忙拉着珍儿离开,说道:“对不住了,我们公主还小,不懂事。”
武将低沉的嗓音还挺好听的,说道:“无妨,公主殿下,微臣的眼睛不疼,不信你瞧——”武将将左眼上的眼罩取下来,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子。
“原来你是装瞎啊,为什么呢?”珍儿问道,暗想这个人长的挺好看,就是大胡子太凶了。
武将说道:“因为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总是睁着双眼看清那些痛苦,内心会被痛苦麻痹,变得颓废堕落,自怨自艾,所以要学会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有时候要装瞎,什么都看不见,以度过痛苦的时光。”
“这样啊!”珍儿似懂非懂,想了想,说道:“可是我的母后说,哪怕敌人面目再可憎,也要睁大眼睛,看着敌人下一步如何行动,倘若因为害怕而闭着眼睛,其实就已经认输了。”
武将笑了笑,说道:“殿下的母后说的很对,微臣无能,还没上阵就被敌人打败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式疗伤,排解忧愁。”
珍儿却笑道:“你看起来好威风、好厉害的样子,你的敌人一定强大到可怕,所以你才不战而败,我的母后也说过,失败不可怕,就怕连斗志没有了,一辈子都当输家,你肯定不是输家。”
武将笑道:“哦?公主何以见得?”
珍儿说道:“因为你虽然装瞎,但是眼神从容,看人不躲闪,母后说这样的人要么是白痴、无知者无畏,要么心机深,你看起来不是白痴啊。”
武将笑而不语,其实你看错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白痴。珍儿被女官强行抱走,送了沈今竹身边,珍儿意犹未尽的指着武将的坐处说道:“那个人不是瞎子,也不是个白痴,他其实长的挺好看的,就是大胡子凶巴巴的。”
珍儿不知道,她的母亲当晚和装瞎武将单独见面了,旧情人时隔八年再重逢,已经什么都变了。徐枫这八年间已经成为东印度航线最大的海盗走私头目,他正在策划将西班牙人赶出吕宋岛(现在的菲律宾),然后像当年的林凤一样,自封为吕宋岛国王,然后以此为据点往外扩张实力。何时才是尽头?徐枫也不知道,皇权至高无上,他何时才能有力量和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抗衡?他也不清楚,只晓得变强、扩张、再变强、再扩张,唯有如此,才能在一片无望的漆黑中,寻找一丝光明。
隔着重重海洋,徐枫都能感觉到沈今竹的无奈和痛苦,因为他是懂她的,即使在两人相爱的时刻,他也从来不会用爱情的名义来逼迫沈今竹做任何事情。他以前就猜出朱思炫不对头,以为少年懵懂一阵子就能过去,毕竟长辈和老师的名分在呢,可是没想到龙子龙孙们的独占欲是如此可怕,硬生生剪短了沈今竹的翅膀,将她锁进了深宫!
春风拂面,夜色迷离,紫藤花架下,徐枫暗自惆怅,他无数回想起在日本国长崎出岛上的那个疯狂的夜晚,就差一点点就——或许结局就不同了,白痴!真是白痴!好好的机会就那么溜走了!活该懊悔终身!
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人手上还撑着一把雨伞。何时开始下雨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徐枫猛然回过神来,小雨滴落在紫藤肥厚紧密的叶片上,犹如绿色的瓦片一样,挡住了风雨,春天的紫藤还没开花,绿油油的叶子遮天蔽目。
雨夜无光,来人也没有点着灯笼,尽管如此,他凭借记忆就能描绘出心上人的容貌,她缓缓走近,相貌越来越清晰,两人都已经三十而立了,徐枫面有风霜之色,比以前多了彪悍狂暴之气,大胡子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如一头孤独的雄狮般静候在原地。
沈今竹手里的雨伞无力垂下,滚落在花架里。她依然是美的,养尊处优的生活抵抗着岁月的侵袭,脸如温水里养着的白玉,皮肤弹滑的连细小的雨珠都呆不住了,咕噜噜滚落到了衣襟上,唯有那双眼睛变了,以前恣意悠然,闪烁着熠熠星光,而现在则如古井深潭般波澜不惊,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压之气。
八年,犹如隔了几世。两人无比熟悉的人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都面无表情,仿佛陌生人般,彼此都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说起。的确,这八年为了生存和心中的目标,他们都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何况是对方乎?
夜雨越来越大了,起初落在叶片上沙沙作响,和风声很相似,到后来慢慢变响、滴滴答答如弹箜篌,终于有一滴雨水冲破了叶片的防御,滴落在了两人中间!
咚!雨点犹如破碎的玻璃般裂开,隐忍许久的痛开始被唤醒了,徐枫一把抱过沈今竹,温柔的、紧紧的、他发誓再也不会松开了。
第224章 重聚首燃情紫藤架,大朝会群臣来开撕
昨夜雨疏风骤,推倒紫藤花楼。浓情莫待白头时,空留追忆消瘦。缘起、情生,莫负春光无限。
天色刚刚泛白,沈今竹已经更衣完毕,穿着隆重的朝服,瞧见脸颊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红润之色,她便在脸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香粉,眼神一肃,恢复了庄重威严的摄政太后形象。镜中帷帐翻动,徐枫光着上身走出来,身上覆盖着各种伤疤,几乎没有一处好皮,心口处还有一个青色的纹身,据说是海盗们供奉的海神,保佑他们在风浪中生还。
昨晚在帷帐里看不清,此刻徐枫走近了,沈今竹才发现这个海神的相貌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三十岁的男人了,居然还有这种精致的淘气!徐枫半跪在身边,吻着她的后颈,粗重的呼吸声撩拨着,薄薄的脂粉也盖不住面颊上的红晕了。
再这样下去,就要从此君王不上朝了。沈今竹咬咬牙,逃也似的跑出去了呼吸着晨曦清冷的空气,晨雾之光笼罩着全身,三下深呼吸之后,雷点般得心情平复下来了。
奉天殿,小皇帝打着呵欠,如梦游般在怀恩的牵引之下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才三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可能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所以这种召见文武百官的大朝会就改为了五日一次,跪拜完毕,小皇帝小手一挥,奶声奶气的说道:“众卿免礼平身。”然后爬下了龙椅,蹬蹬跑到珠帘后面,爬上了沈今竹的膝盖,左蹭蹭、右蹭蹭,窝在她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开始打瞌睡。
小孩子基本都是秒睡,何况小皇帝真是太累了,没睡够。不等沈今竹出言相劝,小皇帝进入了梦乡,传来小猫似的呼噜声。怀恩早有准备,将一张薄毯盖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文武百官也习以为常了,就当小皇帝还坐在龙椅上,照样开始廷议。
随着春天的到来,天气越来越暖和,各种疾病也开始滋生了,今日的主要议题是推行水苗法种痘,太医院院判大人说着开春之后,太医院在大兴、昌平等地试种水痘等情况:“……大兴县共同种得儿童一百七十八名,均已全好,宛平三百五十四名,两人死亡,五人失效,其余皆如期发热,见点起长,行将结痂。从试种情况来看,水苗法是安全的,臣请皇上从全国推行此法,以救天下苍生。”
小皇帝在睡觉,当然无法回答,沈今竹在珠帘后面说道:“众卿以为何?”
专业撕X三十年的一位刘姓御史站出来说道:“臣有疑问,院判大人说水苗法是安全,为何依然有人死亡?”
另一个御史出来对撕,讽刺说道:“请问刘大人,每天都有人吃饭,隔三差五有人吃饭时噎死,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大米饭不安全?”
刘御史冷哼一声,“强词夺理!现在不是打嘴仗的时候,水苗法关系重大,尤其是儿童的安危,关系到大明的千秋万代,人口繁衍,当然要慎重以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院判大人七十多岁了,德高望重,在杏林的影响力就像官场上的王首辅一样,可惜杏林始终不如仕林清贵,是“伺候人的“,史书更是少有记录大夫的功绩——因为史书不是医者所著,笔杆子掌握在仕林手里。院判大人明白,这是他名留青史、为杏林争光的大好机会,医学同样可以改变历史,他早有准备,说道:“此次在大兴、宛平等地区试种,选取的痘种是经过反复提炼出来的,已经将毒性减到了最低,微臣世代太医,举家的儿孙都用水苗法种过痘,微臣才敢将此痘种推广出去。在种痘之前,微臣和种痘师都反复向人们确认其自愿前来,并且身体无疾病,健康者,方可以进行水苗法,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小孩子的父母也有要提前签字画押,表示认可。”
“微臣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即使身体健康,种痘也有一定危险,但是瑕不掩瑜啊,就像刚才那位御史大人所说的那样,吃饭都有可能噎死,难道我们就不吃饭了?而且那位死亡的孩童父母和族人闹到医堂里打砸抢,要我们赔偿五百两银子,我们将其送到了顺天府,经过顺天府的审理,那个孩童并非其亲生子,而是从路边捡来的小乞丐,本身筋骨就弱,孩童种痘之后,他们没有按照我们的叮嘱好生照顾,而是将其泡在冷水里,虐待孩子,使其感染了风寒,体虚后促发的天花之症,高热惊厥而死,然后他们以尸讹诈,大闹药堂,散步谣言,使得许多原来想送孩子来种痘的父母望而却步,现在那些刁民已经被顺天府收监了,谣言不攻自破,每天都有孩子在药堂种痘,我们也更加严格的核实家长和孩子的身份,必须有户籍文书,并有三个邻居街坊作保,才会给孩子种痘,以免再出现这种利用乞丐骗钱财的悲剧。”
王阁老出列说道:“虽然如此,但试种才刚刚开始,现在只有几百种痘成功的例子,但我大明子民百万人,需慎之又慎,微臣认为,水痘法至少需要成功十万人,并且死亡的人数控制在百人之内,才能在全国大规模的推行。否则院判大人的医者仁心,恐怕会祸国殃民。”
十万人的死亡人数要控制在百人之内,也是就是说两千人里头,最多只能有一个人死亡,这个要求对于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和生活质量而言,无疑是太苛刻了!何况参与种痘的绝大部分都是抵抗力最差的儿童,即使不种痘,二千个儿童正常死亡率都不止这个数,别说民间了,就拿皇宫或者宗室来说吧,这些孩童有一群人伺候,各种美食环绕,还有太医瞧病,其死亡率也远远超过二千之一啊!沈今竹暗自思忖道:谁都知道推行种痘术的人是我,一旦成功,这绝对是彪炳千秋史的大功绩,我的名声和威望会为之一振,积累政治资本,这王阁老是在挑刺,从中作梗了。
院判大人挺直了腰杆,鼓足勇气对上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内阁首辅大人,“王阁老此言差矣!种痘之术,并非我朝才兴起,从唐朝就开始了,到了现在这一门技艺已经娴熟,效果如何,各类医术上都有记载,并非我们太医院一朝一夕之功,是经过千百年的血泪教训锤炼得来的。
起初用的是痘衣法,用出痘并存活的小儿里衣,送给未出痘的健康孩童穿着,十日之内出痘病愈;后来用痘浆法,挤出出痘孩童的白色浆汁,用棉花蘸着涂在健康孩童的鼻孔之内,这两种方法效果一般,危险性也比较大,后来旱苗法出现后,这两种便弃之不用了。”
“在民间,尤其是江南之地,因天气温暖湿润,容易起瘟疫天花等疾病。种痘之法比较盛行,时常有种痘师走街串巷,犹如货郎一样,父母主动花钱给孩子们种痘,这些痘师大多用的是旱苗法,就是将痘种研磨成粉,用曲管吹进鼻孔里,因时常被鼻涕等物阻碍,许多无法成效,加上种痘师的痘种质量好坏不定,甚至有些江湖术士随便用香灰等物冒充痘种,所以种痘效果好坏不一。不过尽管如此,江南之地乡野街坊里,大多数百姓还是相信种痘术的,一次不成功,只要遇到种痘师,还会把自己孩子送去再试一次。江南种痘师大都是祖传,或者是大夫自己收集好痘种研磨。痘种传播的越广,痘苗就越好,好的痘种经过一次次的挑选,传播,其苗传种愈久,则药力之提拔愈清,人工之选炼愈熟,火毒汰尽,精气独存,所以万全而无害(出自清朝的《种痘心法》)。”
“一些有名气的种痘师,痘种是祖传宝物,一次种痘,或收十两雪花银,高门大户也竞相邀请,太后娘娘小时候也是种过痘的。难道江南百姓不知道种痘也有风险吗?为何还要花钱也要冒这个风险呢?就是因为种痘术在漫长的实践中证实是有效果的,并且危险很低的缘故啊!现在水苗法比旱苗吹鼻法更加有效,是时候开始从上而下的推广了,如今春暖花开,各种瘟疫疾病也随之而来,时不我待,倘若继续拖延下去,再遇天花痘症,就悔之晚矣!”
说道动情处,院判大人白胡子都发抖了,老夫聊发少年狂,开始直言对王阁老发难: “恕老臣直言,首辅大人是山东人氏,乃北方人,生于斯,长于斯,北方因天气寒冷,地方相对闭塞落后,种痘的很少,而且技术较低,您耳濡目染之下,对种痘没有好感也情有可原。您对江南之地的具体民情不了解,所以将种痘视为洪水猛兽,必须控制在两千之一才能全国推广的说法。倘若首辅大人不信,可以问一问今日大朝会来自江南之地的官员们,你们或者家里孩子小时候种过痘,或者看见听闻种痘的,请站出来给老夫当证人。”
江南多读书人,当官的也是江南人居多,即使没吃过猪肉,也看见猪跑,种痘这种事情大多还是晓得的,所以院判大人一开口,还真有些人站出来了。不过碍于王阁老首辅大人、类似一国宰相的威信,许多人不敢站出来,留在原地不动,不聋不痴,何以在官场上混呢?
厂公怀义笑嘻嘻的看着那些装木头人的官员,一个个开始点名,说道:“哟,陈大人,去年宫中痘症发作之时,你就将家里的孙子孙女全都送到江南老家去了,一个个都用水苗法种了痘,开春刚送到京城,一家团聚,怎么陈大人还站在那不动啊?”
工部侍郎陈大人尴尬的轻咳一声,说道:“男主外,女主内,孙儿们如何,那都是拙荆安排的,老夫并不知情,并非——并非故意隐瞒。”话虽如此,陈大人还是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
东厂可不是吃素的,搞这点情报是拿手好戏,不过今日目的不是树敌,而是尽可能拉拢各路官员,支持推行种痘术。所以怀义轻轻放过了陈大人,并不深究,连续将几位官员揭了老底之后,又指着户部一个官员说道:“宋大人,令夫人就出身医药世家——”
没等怀义继续往下说,宋大人就自觉出列了,官员们内心惴惴的,东厂的名声不是白得的。对不起,首辅大人,太后看起来早有准备,势必今日要成功,我们不得不避其锋芒,来日再来支持您了!
大朝会上,院判大人大获全胜,太后在最后还撒了一把泪,在珠帘后面低声叹道:“此事若早推行十年,先帝也不会——唉。”
沈今竹的泪水滴落在怀里酣睡的小皇帝脸上,小皇帝懵懂的醒过来,也跟着哇哇哭道:“呜呜,父皇,我想父皇了!我要父皇!”
《明史。昭帝本纪》记载,长兴一年,种痘之术正式被官方承认并且大力推行,因天花而致死的儿童骤减,大明引来了第一次人口大爆炸,昭帝千秋功绩,由此开始。
第225章 重聚首燃情紫藤架,大潮会群臣来开撕(二)
长兴一年,初夏时节,天津卫开始流传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太后要来巡视天津!天津巡抚孙秀上任的第二年,天津就正式开了海禁,这座北直隶最重要的门户刚开始只是几个卫所组成,这里的人大多是军户之后,以屯田或者出海捕鱼为生,开海禁之后,这里设置了天津府,孙秀也成为第一任天津府尹,孙大人在这里治理了八年,天津府如同第二个海澄县,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成长着,现在已经是北方除了京城之外,最富庶繁华的城市了。
天津府今年还另外开设两个宝船厂和火药局,孙秀深知责任重大,亲自督阵,经常忙到半夜放回。
这一日,孙秀又是披星戴月的回家了,最先迎接他的是一双儿女,孙夫人崔氏在后面笑盈盈的说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挺早,孩子们还没睡觉。”
孙秀以前是丧妻的鳏夫,崔氏也是再嫁之女——她爹爹的名气很大,正是去年刚入内阁的礼部尚书崔打婿!当初孙秀青云直上,京城多少人家都盯着这个黄金单身汉,多少官员幻想着当孙秀的老丈人,没想到崔打婿后来居上,顶着“打女婿”、还有把昔日的亲家诚意伯刘家撕下台、告老还乡的恶名声,居然将孙秀这个大好女婿抢到手了!
崔氏和刘家因“洗女三代”和离之后,带着女儿一直住在娘家,因崔打婿不依不饶的名声,还有崔氏坚持要带着拖油瓶女儿才肯出嫁的誓言,一直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求娶。却投了孙秀的眼缘,孙秀情路坎坷,娶过暗娼半开门当妻子,可惜妻子怀着身孕时被匪徒所杀,这种痛苦刻在灵魂中,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孙秀心中的隐痛使得他对再娶没有一丝兴趣,全身心投入了事业之中。从金陵诏狱出来,得到重用,在天津当巡抚后,孙家老母以命相逼,要孙秀续弦,孙秀没有法子,只得开始物色妻子,崔打婿那时候也从金陵冷板凳升迁到了京城礼部,崔打婿祖籍也是松江府华亭县,两人是老乡,以前孙秀在诏狱坐牢时,崔打婿也一直在外活动,为顺王复位摇旗呐喊,两人就成了一条船上的盟友。
作为同乡,崔打婿是第一个知道孙家老母逼婚的官员,他果断先下手为强,主动找上了孙秀,毛遂自荐——当人家老丈人。有过那样复杂又刻骨铭心的过去,孙秀不在乎崔氏曾经嫁过人,有过惊险离奇的经历,甚至拖油瓶女儿也不要紧,关键是能和他说得上话,能够接受他真实的过去。
那时候两人都是二十五六岁、人生经历丰富的人了,没有那么多矜持和规矩,拐弯抹角的互相试探。孙秀和崔氏在寺庙里相见,开诚布公的谈了谈,互相交了底,两人三观契合,性格坚韧,从中午聊到月影黄昏,由此定下了婚事。
此事当然引起了轰动,在世人眼里,崔氏这个带着拖油瓶出嫁的女人是配不上孙巡抚的,也不知崔打婿给孙秀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女人,还当了别人的便宜爹,是不是在诏狱关着脑子坏了?
众人羡慕嫉妒恨,更有甚者还在孙秀面前上眼药,提醒他你的未来老丈人“专业打女婿坑亲家三十年哦!”崔打婿再次送了女儿上花轿,依然哭的一塌糊涂,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跑去拦花轿。女儿女婿三朝回门时,也控制住没有装疯追打女婿。不过因其“前科”太有名了,崔打婿这个诨号广为流传,一直被人继续叫下去。
孙秀和崔氏成亲,两个历尽千帆的人的婚姻生活平淡且平静,或许他们还不曾相爱,但是那种“你能懂我的”知己之感,还是给彼此都带来了安慰和温暖,两人陆续有了一子一女。孙秀公务繁忙,这一日好容易早些回家了,儿女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