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广平侯府愁云密布,承袭两百年的侯府转眼变成伯府,而且不能世袭,这意味着这一代广平伯去世后,下一代人如果没有军功或者功名,都会变成平民,而且朝廷会将这栋御赐的侯府大宅收回,顾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广平伯在祠堂里长跪不起,痛哭流涕,都无心打理生母的葬礼,甚至暗恨生母莽撞——糊涂啊!您怎么跑到长公主府放火?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我也听过,但是涉及公主之尊,皇家的威严,岂能当做民间百姓风风火火的跑去捉奸?岂不说这只是流言,哪怕是真的,甚至捉奸拿双了,也不能这样大张旗鼓的捅破窗户纸啊!若出事,遮掩还来不及呢!
已经降为广平伯太夫人的老妇人笑得都流泪了,说道:“你的生母吴氏搬出去后,经常请戏班子唱戏解闷,听得最多的就是《醉打金枝》,呵呵,把戏文当做真事了,居然跑到长公主府去捉奸!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嫡母婆婆非召都不得入公主府,她倒要幻想摆婆婆的谱,你不要怪她这个愚人,要怪就怪你自己纵容生母打压嫡母,还装作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如今酿成大祸。你昨日还笑话曹国公府败落如斯,殊不知你自己连曹国公都不如呢,曹国公府爵位依旧是世袭罔替,咱们广平侯府传承了两百年的侯爵啊,在你手里就这样断了,你有何颜面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啊。”
事到如今,广平伯也懒得维护颜面了,呵呵冷笑道:“侯府倒了,您生的两个女儿就没有依靠了,您能有什么好处?”
广平伯太夫人笑道:“我的女儿们都已经生儿育女,嫁妆丰厚,孩子们都出息了,娘家如何,已经无所谓了。我明日就搬出这个伯府,大戏已经落幕,没什么看头啦,我一个人住的清净,你们三房兄弟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横竖你死之后,这御赐的宅邸要收回的。”
言罢,广平伯太夫人杵着拐走出祠堂,就在这时,奴婢们跑来喊着,“太夫人!伯爷!三爷吐了血,大夫说要准备后事了!”
“三弟!”广平伯忙从蒲团上站起来,快步跑到太夫人前面,拦住去路,厉声问道:“你这个毒妇!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临安公主不检点,想要害我三弟,所以故意在爹爹面前装贤良,拿着大量家财贿赂宫里的太监和女官,还有礼部的官员,甚至冒险在演武场上作弊,帮助三弟拔得头筹,赢得先帝爷的青睐,最终给三弟和临安公主赐婚。其实你那时就料到临安公主会背叛三弟,与人私通,三弟最终气得郁郁而终对不对?”
广平侯太夫人一怔,沉默了良久,说道:“当年我一直无子,便许妾室生育,以延续顾家香火,你一出世,你爹便抱到我的正房抚养,我待你虽然不像对待亲子一样亲密,但是也从无有任何亏欠,把你当做继承家族门楣的继承人来培养和教导。吴氏接二连三生下儿子,你二弟和三弟是她出了月子后亲自抱到正房,求我抚养他们兄弟俩,吴氏说她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通房丫鬟,没有资格抚养孩子,也无力教导,你们三兄弟在一起长大也是福气,我那时心肠一软,便答应了,还真当她是个懂事的。”
“你们三兄弟在我正房长大,我操心你们兄弟的身体和学业,还为你们聘娶名门淑女为妻,三儿从小就长的好,性子绵软些,文武皆有些平庸,你父亲和我都有意让他尚主,将来他和后代们都能确保富贵,为了贿赂那些太监和女官,我连两个亲生女儿出嫁时都没舍得陪送的古董字画都送出去了。”
“好容易让临安公主下嫁到顾家,还很快有了身孕,三儿本应该守着怀孕的公主,陪着公主待产的,他却偏不,年轻气盛在朝堂向先帝爷请战,去西北戍边去,当着群臣的面,先帝爷只得同意了。长公主头胎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倒在产床上,我也是女人,深知女人那一刻都是希望孩子的父亲能陪在身边的,或许长公主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后就对你三弟死心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儿戍边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建树,还拖了一身伤病回来,长公主对他的冷漠,连我都能感觉出来,心想还能如何呢,凑凑合合过日子吧,长公主总不能休夫。你爹过世,你继承了爵位,几乎从承爵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你对我不再恭敬,吴氏更是像换了一个人,那种小人得势、要反过来踩一踩当初压在她头上的人的嘴脸,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你还要我隐忍她?她这种卑劣的小人,容忍和退让只能令她得寸进尺,把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我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仅是承爵的一夜之间,你们都变得我认不得了,其实想想,之前早有端倪,只是我被甜言蜜语蒙了眼、堵了耳朵,或者自己装作看不见而已,以为你们都是好的,以为一切皆有意外,以为我们家不会重复别家乱斗的悲剧——我错了,大错特错啊!”
广平伯太夫人杵着拐离开祠堂,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错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广平伯呆立在原地,许久方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袋,叫道:“三弟!”
大仓园,临安长公主府,半夜三更的,五十名锦衣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到了广平伯府,重返此地,气氛和上午的其乐融融截然不同,临安长公主和一双儿女到了顾三爷的卧房,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顾三爷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脸色红润,眼睛异常的明亮。
“你来了。”顾三爷首次没有用公主的尊称,那一刻,仿佛是寻常丈夫称呼妻子似的,“坐吧,这么晚把你和孩子们吵醒,真是不好意思呢。”
临安长公主护雏似的将儿女掩在大氅下,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莫要吓着孩子。”
顾三爷深深的看了孩子们一眼,说道:“爹爹不能继续陪你们了,以后听娘的话,莫要淘气,你们出去吧,爹爹和娘说会话。”
对于两个孩子而言,顾三爷只是一个被称为爹爹的陌生人而已,此刻看见爹爹如此光景,心中蓦地有些心酸,也是看了他一眼,顺从的出去了,这一眼便是永别。
卧房只有夫妻二人,顾三爷说道:“我是个没用的,当初尚主只是侥幸罢了,我一直想如何才能配得上你,把曹铨比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临安长公主打断道,眼里露出杀机。顾三爷呵呵笑道:“我们同眠共枕只有九次,你睡觉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说梦话,曹铨难道没告诉你么?其实新婚之夜,你梦中哭着叫着曹铨的名字,我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第80章 胖峨嵋思凡入红尘,表兄妹偶遇龙驿
“……你有身孕,却也不见高兴,那时我想干脆去西边戍边吧,你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还能好些,我便在朝堂上向先帝爷请战,希望能在西北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不再总是想着曹铨,我没用,三年几乎一事无成,还拖着一身伤病回来,真是可笑啊。真正到了战场,才发觉在家练的那些只能算是花拳绣腿。才知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有多么凄凉和血腥。像我这种人,真的不适合征战沙场。”
顾驸马自我嘲笑着,说道:“后来曹铨被皇上调来金陵,你便借口身体不好,求皇上许你来金陵常住,那时我才知道,你我已经没有可能了——小郡主是曹铨的女儿对不对?细细看去,她还是有些地方长得像曹铨的,和我没有一点相似呢。”
“我羡慕你们、也嫉妒你们!”顾驸马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一个小郡主就罢了,怎么那曹核也是你们的孩子!前些日子你摆酒大宴宾客认了曹核做干儿子,我就明白了,推算这曹核的年岁,原来在京城时,我外出戍边三年,你就和那曹铨通奸!我在西北出生入死,你却与曹铨花前月下!你这个——我心里难过,也不能要你们好过!就暗暗将你有奸夫,并生下私生子的话故意传出去!”
“原来是你!”临安长公主冷冷笑道:“你这个懦夫!若找我当面对质,我都敬你是个男子汉,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你只会这种下三滥鬼祟的法子,亏得太夫人亲手抚养你长大,你却无师自通学的一手姨娘妾侍的做派!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父皇当初为何会看中你,要我下嫁你们顾家!呵呵,你最终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吴淑人,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三爷突然嘴唇青紫,面如死灰,是的,生母吴淑人算是他害死的,他这些年身体虽一直不好,但离死亡还很远,长公主做不得寡妇。但顾三郎得知生母和吴大爷居然听信传言,斗胆去长公主捉奸自取灭亡后,他就吓得立刻病发了,他知道的,几乎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案子,总有一天会查到传言是由他而起,到时候他和伯府都难逃灭亡,索性放弃了生念,只求速死。
临安长公主看着驸马濒死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怜悯和愧疚了都没有了,转身出门吩咐道:“驸马不太好了,快传太医。”
广平伯嗫喏的说道:“长公主,让小公主和小将军去看驸马最后一眼吧。”
临安长公主暗中冷笑:如果我不愿意,就是阻止孩子们和父亲见最后一面的恶人!这家人行事就是如此,总是用道德绑架来强迫他人服从!
长公主淡淡道:“方才已经见过了,就让孩子们记住他们父亲最好的时候吧,也好留个念想——驸马现在面色很难看,广平伯赶紧去看看他。”
广平伯忙冲进卧房去,都没有留意长公主对他的称呼都改了口,以前都叫大哥的,现在已经疏远的叫做“广平伯”了。一刻钟后,太医便宣布顾驸马去世,广平伯府哀声一片,搭起孝棚幔帐,清早宵禁解散,穿着白麻孝服的家丁们四处报丧,因广平伯府刚刚被降爵,并且夺了金书铁卷,前来吊唁的世家贵族很少,连更显示出世态炎凉来。
唯有一个高官贵族几乎是举家穿着素服前来吊唁,可是广平伯见了,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这家人全部赶走,是谁?正是出了李妻散这种金陵三大奇人的曹国公府李家!
曹国公府举家来吊唁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幸灾乐祸,瞧瞧,虽然我们李家败落了,但至少金书铁卷还在,骨架尚存,你们顾家昨天还起高楼,今日就楼榻了!哈哈,终于有比我们还能败家的人了!第二是警示家族弟子,以后要团结友爱,千万莫要像广平伯府这样大兴宅斗,斗得两败俱伤,连最后安身立命的金书铁卷都没了。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广平伯明知曹国公府的人不怀好意,也无可奈何。
长公主原本今日的计划是跟随庆丰帝曹铨一行人登船去杭州钱塘江观潮去,岂料吴淑人捉奸纵火横生枝节,玩火焚身,锦衣卫顺藤摸瓜,将知情的近百人全部处死,顾驸马杯弓蛇影吓得旧病复发暴亡,公主和驸马是君臣关系,并不需要为其守孝三年,但还是要穿着白麻粗布衣服,带着儿女送驸马入葬,这桩丧事从头到尾办下来,哪怕是一切从简呢,至少需要三天,这计划便行不通了,长公主只得退出庆丰帝观潮之行。
金陵城,宰牛巷。
且说猪肉铺刘凤姐要带着父亲的骨灰洒向钱塘潮水,临行前的下午,七梅庵的峨嵋亲自背着刘屠夫的骨灰坛送到猪肉铺,此时肉铺已经提前打烊歇业了,刘凤姐正在收拾行李物品,她热情的将峨嵋引到后院坐下喝茶歇息,峨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儿,说道:“我下山给了凡师太买药,顺便把骨灰坛送来,你就不用跑一趟了。我们庵堂穷,送不起什么好东西,我这里有个护身符,在佛前供了好久,念了无数经文,你随身带着,那些妖魔邪祟不敢近身,定能平安归来。”
言罢,峨嵋掏出一个半旧红绳拴着的木牌递给凤姐,是个杯口大小、约骨牌厚、圆形的檀木牌,木牌上刻着佛家梵文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摆列成莲花状,还挺好看的。凤姐拿着木牌放在鼻子便轻嗅,说道:“闻着有一股淡淡的佛香呢,在佛前供奉了很久吧。”
峨嵋将粗瓷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是啊,这东西和熏猪肉是一样道理,被香熏的久了,佛香的味道就慢慢渗入了木头的肌理中,放个好几年香味都不会散呢。”
一个终年在佛前服侍的修行者居然把佛前供奉的护身符和熏猪肉相提并论,彪悍如斯的刘凤姐都有些无语了,好在她深知峨嵋天真烂漫,并不往心里去,她嘿嘿笑着说道:“多谢你了,这个木牌好像挺贵重的样子呢,雕工和刻纹不比那些大寺庙的差,似乎更精致些。”
“你也觉得好看啊。”峨嵋面有得色,说道:“这是我一个好朋友买了好的檀木料,要金陵最好的木匠做的,足足做了九十九个呢,全部都舍给七梅庵了,她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之以渔,庵堂总是被动等人捐香油钱,这钱来的太慢。扔一块石头进水里还能听得见一声响呢,香客捐了香火钱总得给人一点东西。要我把这些木牌牌供在佛前,有香客来庵堂,只要捐超过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便送一个刻着六字真言的檀木护身符。”
“我朋友说了,护身符这种东西灵不灵验,完全看佩戴的人够不够倒霉、而且有没有逢凶化吉的运气。若真有这种人,他就会以为是护身符救了他,觉得七梅庵灵验,每年都会捐香火钱啦。”
这是什么奇怪的朋友啊?凤姐问道:“那到底有没有这样八字硬的香客呢?”
峨嵋摇摇头,说道:“木牌供奉了两年多,最近才刚刚送出去,目前没有这种带着护身符逢凶化吉的香客。不过我那朋友也说,无事就说明是护身符起了作用,保护了香客。反正不管有事没事,庵堂都要扯说是护身符的功效,这样香火才会慢慢旺盛起来。”
“不过——”峨嵋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有个香客领走护身符不久便被一只狂犬咬伤,得病死了,我们庵堂还去超度念经了呢。定是这个香客前世罪孽太重,护身符都保不了她了,阿弥陀佛。”
“你那个好朋友是谁?主意挺多的。”凤姐拿着护身符的手开始颤抖:这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啊!这圆滚白胖的峨嵋小师傅太不靠谱了啊!
峨嵋说道:“她是乌衣巷沈家的千金大小姐,我们七梅庵每年捐香油钱最多的香客,那些孤儿吃的肉大多半是她捐的银子买的,这佛前供养的护身符我也送了她几个,她有没有随身携带我就不得而知了。豪门千金,各种金的、玉的护身符都带不过来呢。”
因凤姐还要收拾行李,峨嵋稍坐歇息片刻,便起身告辞了,临行前还叮嘱道:“护身符一定要带好了,甭管灵不灵验,至少能壮胆的。”
峨嵋如此诚实坦率,凤姐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想了想,追到门口叫道:“峨嵋——这护身符你那里还有没有?有个朋友要一起出行,我想给他也求一个。”
“我找找看。”峨嵋先是在左袖中掏呀掏,没找到,又从右袖中挖矿的使劲抠着,居然真的让她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峨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口袋破了个洞,落到衣服夹层里去了,好像还洗过一次,上头的佛香快洗没了,这个你要不要?”
凤姐强忍住笑,说道:“要的。”
峨嵋背着竹篓离开了宰牛巷,路过七家湾的一条小路时,峨嵋看着四处无人,便脱了鞋袜,卷起裤腿,跑到河岸边的芦苇丛中,片刻后出来了,手里拖着一个形状类似腰鼓,两头像漏斗一样的竹篓,竹篓里面有两尾鲫鱼和几只说不出名字来的小鱼小虾扑腾着,这是江南常见的守株待兔捉鱼的法子,在竹篓里塞进饭粒或者蚯蚓,放在水里引鱼虾进去,前后两端都是漏斗般的竹网,鱼虾从宽口游进去,里面两端都是窄口,就被瓮中捉鳖般游不出来了。
看着竹篓里扑腾的鱼虾,峨嵋舔了舔嘴唇,约半个时辰后,峨嵋将烤好的鱼虾全部一扫而光,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将炭火浇熄了,顺手在路边挖了几只蚯蚓塞进竹篓里,故技重施埋在河边,等待下次大自然的馈赠。
忙时念经化缘,闲时带一群孩子的峨嵋几乎是一年到头全年无休的劳作着,每次下山来一顿烤鱼就成了她最大的慰藉,炭火渗透鱼皮撩拨着雪白的鱼肉,温度杀死致命的病菌,并悄悄改变着鱼肉的肌理,让它变成易于人类消化的、富含蛋白质和不饱和脂肪的健康美味,当鱼皮蜷缩成略带着焦黑斑点的金黄色。蒜瓣般的鱼肉从迸裂的鱼皮从挣扎出来,这鱼便烤熟了,轻轻洒上一点盐巴和胡椒粉,更能让鱼肉的味道再次升华。
正是这种上山念经,下山吃肉的淳朴理念,使得劳累的峨嵋能在一顿顿烤鱼大餐中放松着心情,用鱼肉的香气来慰藉自己孤独的灵魂(请各位读者自动脑补一下舌尖那个解说人的音调)。
峨嵋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鱼香依旧在唇齿之间缠绵不肯离去,这个模样见病榻上的了凡师太是不行的。峨嵋从竹筐里摸出一个秋梨来慢慢啃着,以去除鱼肉的味道,走到峨嵋岭山下了,山下是个湖泊,湖畔有一个青衣的伶人在依依呀呀吊嗓子,不一会便开始唱起来:“出家为尼实可怜,残灯一盏照奴眠。光阴似就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唱完之后,伶人又开始一阵念白,“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身披袈裟、腰系黄绦?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哎呀也!不由得人心热如火!”
伶人一顿唱练做打下来,刚偷吃了烤鱼的峨嵋心中有鬼,听的是面红耳赤,好像是被人说穿了心思似的,又羞又气,跺脚恼道:“喂!你乱七八糟的唱着什么?”
那伶人转过身来,见问话的是一个包子般尼姑打扮的姑娘,忍俊不禁的一笑,说道:“唱的是《思凡》,一个叫做色空的小尼姑动了凡心,逃下山去,遇到了同样逃下山的和尚,两人一起还俗,结为夫妻,生儿育女的故事。”
原来真是唱戏啊,峨嵋尴尬的站在原地,红着脸想道歉,那伶人似乎懒得瞧她,自顾自的对着水汽氤氲的湖泊继续往下唱,“……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峨嵋像是魔怔了似的,明知这伶人唱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词,有辱佛门,可是就是挪不开步子,就站在那里听完了伶人唱完了一整折的《思凡》。
伶人最后唱到:“……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