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自看见宋玉汐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紧锁着,他内心的猜测直到这一刻才清晰真实了起来。当他第一次觉得事情脱离了轨道,那丫头在纪家的行为,完全不是上一世该有的样子,她上一世的下场其实就是和她早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嫡母不贞,被疯囚废园,然后默默死去,她被纪家三夫人算计失了身,然后又被草草嫁给了纨绔子弟李湛……这才是她一生应该经历的事情,可是他派出去调查的人,却带回了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她不仅成功救出了自己的母亲林氏,还保护了她,让林氏说出了她身世的真相,并且成功的认祖归宗,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的七小姐。
如果这样的转变都不能让他猜到真相的话,那他也实在太糊涂了。可是,她怎么也会重生呢?不过,想想自己既然能重新回来,为什么她不能呢?
可是猜到这一切之后,萧齐豫发现自己反而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了,因为他不确定,这姑娘对他是什么感觉,他上一世的确记挂了她好些年,暗中对她也做了很多帮衬的事情,可是却始终没有露面,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她肯定不知道,上一世让她被算计失身的人,就是自己。后来他让人送了蟠龙佩去给纪家做信物,而纪家三夫人肯定是认出了蟠龙佩的意思,生怕纪琬琰被他带回宫里之后,会对纪家产生报复,这才草草将她嫁人。这一切,纪琬琰……哦不,现在应该叫她宋玉汐,宋七小姐了。宋玉汐一定不知道这些内情,所以她才会在这一世两人见面时,说出‘你是好人’的话来。
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好人?难道他上一世背地里为她做的事情,她知道了?
那么如果她知道自己也是重生回来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宋玉汐在自己的房间冥想了好几天,都没有让她想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倒是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平阳候府送来了帖子,说是纪婉宁明日要来拜访。
宋玉蝉和纪婉宁是表姐妹,两人关系还不错,纪婉宁回了京城,自然是要先来找宋玉蝉的,这很正常,宋玉汐现在倒是没那么害怕和纪家人接触了,反正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入籍宋家,那就是宋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了,纪家人要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没用,她也就不必抗拒和害怕了,至少,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来。
“宁姐儿似乎还带两个姐妹一起来,纪婉清和纪婉春,七妹妹你都认识吗?”宋玉蝉拿着帖子对宋玉汐问道。
从棋盘这头抬眼看了看她,宋玉汐回道:“认识,我从前在纪家和她们接触过的。”
宋玉蝉点点头,身子歪在罗汉床上,叹了口气,说道:“唉,好长时间没和宁姐儿见面了,总觉得她去了宛平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说话也变得规矩起来。那个纪家老太君是不是对孩子都很严厉?”
宋玉汐笑了笑,没有说话,落下一子,僵住了宋玉寒的灵犀一步,弄得宋玉寒很是狂躁,不惜耍无赖,要求退步,宋玉梦在旁都看不下去了,说道:
“哎哟,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说的对,二姐你真是臭棋篓子,从前还有些棋品,可现在连棋品都没了,七妹妹才十一岁,你怎么好意思悔棋?也就是她脾气好,要是我,我早不和你下了。”
宋玉寒伸手要去拧宋玉梦,将悔棋藏好,像是怕宋玉汐要阻止似的,对宋玉梦说道:
“七妹妹都没说什么,就你懂事。不许这么跟二姐说话,小心我罚你抄书。”
宋家的女学规矩,就是大的可以罚小的抄什么的,所以,宋玉寒的这个威胁对最怕写字的宋玉梦来说,是有效且致命的。当即闭了嘴,不再和宋玉寒争吵。
第二天一早,宋玉汐去宁寿院给秦氏请安,侍奉秦氏早起礼佛,这也是秦氏定下的规矩,每个姑娘轮一日,请安的时辰是辰时,侍奉礼佛的时辰则是卯正,而姑娘们贪睡,起来的稍微晚些,有时候到卯时三刻都没来,不过,这些事情在宋玉汐身上,似乎没有遇见过,她不仅每天辰时准时过来请安,轮到她伺候秦氏礼佛的日子,她一般寅时三刻就能赶到了。
今日也不例外,正好轮到宋玉汐当值侍奉秦氏礼佛,她倒是静得下心来,像模像样的跪坐在秦氏身后的蒲团上,秦氏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动作丝毫不差,就连秦氏念的心经,她都能随时跟上念出,这种不骄不躁的性格如果是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可能还不足为奇,但秦氏奇怪就奇怪在,宋玉汐还是个孩子,她这个年纪,应该是最爱撒娇的时候,可她却表现的这样懂事,看来还是和她小时候的悲惨经历有关系,不觉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秦氏喜欢礼佛,日日做早课,从卯正到三刻,这段时间是完全交给佛祖的,宋玉汐和她一同做完早课,等吃早饭的期间还可以有时间替秦氏抄几行经文。
用过了早饭之后,宋玉蝉就带着纪家三姐妹来给秦氏请安来了。
纪婉宁走在最前头,穿的是一袭茜素烟霞银罗花绡纱外罩的长袄,一双两色缎珠花芙蓉软底鞋,凌云髻让她看起来端庄秀丽,戴着一套珍珠头面,有些繁复,却端庄典雅,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是纪婉清和纪婉春,纪婉清穿的一袭朱色的烟箩穿花锦袄,统一梳的凌云髻,只不过她头上戴的没有纪婉宁那样多,簪着两支凤尾金簪,凌云发髻之后,垂着小串的流苏,俏丽可人;而纪婉春也穿着一袭樱色的散花裙袄,素雅恬淡。
三人笑吟吟的给秦氏磕了头,说了一些年节时的喜庆话,秦氏笑着赏了些东西,便让她们起来,宋玉蝉提出去暖阁里说话,纪婉宁自然说好,眼光却是不自觉的看向了站在秦氏身后的宋玉汐身上,纪婉宁对宋玉汐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说道:
“七妹妹别来无恙。”
宋玉汐坦荡答道:“多谢二姐姐惦念,妹妹一切都好。”
“嗤。”
一声短暂的音节发出,让纪婉清成为了全场焦点,就连秦氏都不免多看了两眼那个看着漂亮,可神情却掩不住刻薄的小姑娘,心中没由来的就愤怒起来,当着她的面,纪家姑娘都敢对汐姐儿露出这般态度,可见从前汐姐儿在纪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过秦氏怒归怒,倒也不会因为这事儿去当面指责一个小辈,纪婉清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想起了临行前老太君的嘱咐,让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宋家人的面前和纪琬琰……不对,和宋玉汐发生争执。
纪婉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压制住对宋玉汐的厌恶,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违心说道:
“七妹妹多日不见,似乎又漂亮了一些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纪婉清的心里可是酸的厉害,原本纪琬琰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女,母亲和老太君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就算是仁慈了,可现在倒好,曾经比不过她的小丫头,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宋家的小姐,还要让她当面夸她,真是不甘心。
不过,老太君说了,有些事情没必要在台面上争执,暗地里做才更有效果,所以,她就算暂时违心夸赞她几句也没什么。只可惜她的违心夸赞,也稍微晚了一些,叫人根本难以相信她说这话的真心,宋玉汐看着她,心中冷笑,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角,算是应付了。
宋玉蝉的心里也对这个纪家的姐妹有些微词,不过碍于纪婉宁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心里却已经将纪婉清列入了不亲近的名单之中。
☆、40|25
第三十九章
纪婉宁和宋玉蝉是表姐妹,每年她都会到宋家来做客的,但是纪婉清她们却没来过镇国公府,纪婉春随宋玉蝉她们走入了宁寿院小高楼的二楼暖阁,就一直在南窗前观望,国公府的景致就连平阳候府都比不上,更别说是宛平纪家了,入目之处皆美轮美奂,府里伺候之人多如繁星,这一年光是用在这些园林维护和仆从婢女身上,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花销了。
纪婉清端着茶杯,走到纪婉春身旁,用嘴努了努正和纪婉宁她们说话的宋玉汐,口气有些酸酸的,小声说道:“什么呀,不过是个庶女,穿着打扮跟嫡女似的,不知道我们今天来,故意显摆给我们看的吧。”
纪婉春撞了她一下,用眼神警告:“别说了,我瞧着宋家其他姑娘也是这么穿的,哪里是故意显摆的呀,宋家有多富贵,你还没瞧见吗?”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凉亭,在朱雀街上能够有一处这么大的湖泊,周围还做出了山隐之势,如此景致,耗资如何巨大,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投身在这样的人家,那才是掉入了金窝里呢。
纪婉春的话让纪婉清心里头觉得更酸了。
宋玉梦和宋玉昭穿着华美的衣裳走入,几名婢女进来替她们解了披风之后,便躬身退下,无一处不彰显着宋家的富贵,纪婉宁正在和宋玉蝉说着宛平的趣事,宋玉汐也在旁边听着,偶尔给她们添添茶,沉默的陪伴着,在说到她那天经过天桥上瞧见的新奇杂耍时,宋玉梦她们就掀开了珍珠帘子走了进来,打断了纪婉宁的话。
“大姐,你瞧见二姐了吗?我都找她好几处了。宁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大姐真是的,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宋玉梦坐到了宋玉汐身旁,一伸手宋玉汐就给她递上一杯热茶,宋玉梦感激的笑了笑,宋玉昭也不嫌挤,非要爬上已经容纳不下的暖榻,拿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子给宋玉汐看,说是昨儿上街买的耳坠子,材料不贵重,稀奇就稀奇在是中原少见的猫眼石。
纪婉宁每年都来宋家,和几个小的也是熟悉的,听了宋玉梦的话,便笑道:
“哪里是我没通知你呀!明明就是你贵人多忘事,不把我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纪婉宁的外交手段确实很不错,见谁都能笑脸相迎,尽管她心里并不一定会把宋玉梦她们这些庶女放在眼中,可是脸上却丝毫看不出轻视的,那样子就和宋玉蝉的表现一样,不过,宋玉汐却知道,宋玉蝉是出自真心的不介意,可是纪婉宁就是故意效仿了。因为如果她真是不介意嫡庶的话,带着两个姐妹到自己的姑妈家做客,哪里会只和姑妈家的表姐们说话,完全想不起来招呼纪家的另外两个姐妹呢?
宋玉汐心中叹了口气,从前她竟没看出来纪婉宁的伪装,也是,从前她是什么身份,根本不会入的了纪婉宁的眼,她的眼中只有身份比她高的人,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语气和做派全都学着宋玉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又怎么会得不到大家的喜欢呢?
再说了,若她不是这样八面玲珑,上一世又怎么可能搭上疑心重,又阴险的淮王殿下呢?
一个失神间,这些姐妹居然都开始动身了,宋玉昭拉了拉宋玉汐的手,说道:“七姐姐,你在想什么呀?大姐姐要带宁姐姐去花园里游玩,顺便找一找二姐姐。”
说着,就拉着宋玉汐下了暖榻,宋玉蝉让婢女们将小姐们的披风全都拿进来,说道:
“表姐你都好几个月没来了,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一角,咱们去看看,不过你最喜欢看鱼,这天儿你可看不着了,得夏天来。”
纪婉宁甜美一笑,说道:“好哇,表妹若是邀请我,我便夏天再来。”
宋玉蝉自然应允:“那自然是要邀请的,只是到时候,表姐可别忘记了。”
姑娘们鱼贯而出,宋玉梦和宋玉汐她们几个小的负责招呼纪婉清和纪婉春,浩浩汤汤的从院子里走出,去了花园,虽说现在依旧春寒料峭,不过,镇国公府的花园可早已一片春意了,不说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倒是真的,摆放的都是些不畏严寒的初春花朵,平时在花房里养着,一批一批的换过来,美景自然而然织就而成。
在园子里游玩了一阵,宋玉蝉命丫鬟在观鱼亭中摆放了茶点,正要邀众人前去观鱼亭小歇,却见宋玉寒的贴身丫鬟小柔急急走了过来,对众姑娘行礼后,才走到宋玉汐面前,说道:
“七小姐,二小姐让您去一趟明辉堂。”
宋玉汐奇道:“明辉堂?那是什么地方?”宋玉汐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宋玉寒怎么会让她去那里。
宋玉蝉听了小柔的话,也觉得奇怪,先回了宋玉汐一句:“明辉堂是九叔的地方。你家小姐怎么去了那里?为何要让七妹妹去明辉堂找她?”
小柔看了一眼后面跟随的一大帮姑娘,将宋玉蝉和宋玉汐请到一旁去,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本二小姐是女先生那里学棋的,可路上遇见了香染,香染说九爷和朋友院子里下棋,二小姐就忍不住进去看了,九爷有几个少年朋友在,二小姐就和对方下了一盘棋,输掉了身上的全部银子,后来那少年公子还不依不饶,非要让二小姐用她手里的镯子下注,再下一盘,二小姐的水平……反正最后还是输了,可是二小姐怎么如何敢把贴身佩戴的镯子给一个外男呀,这才让我来找七小姐,她想着,七小姐棋艺高,让七小姐去试试,看不能将她的镯子给赢回来。”
宋玉蝉开始听的时候,还以为是宋玉寒想让宋玉汐去扳回一成面子,可没想到,居然还涉及到‘私相授受’这样的大问题,立刻蹙眉怒道:
“简直胡闹!她就不该和别人下棋!自己没个分寸……”
小柔都快哭了,说话也带了哭腔:“大小姐,那如今该怎么办呀?九爷和二小姐还在等着呢。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夫人和老夫人知道,闹大了就更不好收场了”小柔是府里的老人,跟着宋玉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遇到事情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
宋玉汐瞧了一眼宋玉蝉,宋玉蝉咬着唇是真着急,宋玉汐问道:“姐,要不我就去看看吧,总不能让二姐姐一直待在那里吧。”
宋玉蝉对小柔问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下棋?”
“就在九爷后院那座竹叶坡上的观澜亭上。若是从香巧院穿过去,都未必要走前院的门。”小柔答道。
宋家未成婚的公子全都住在前院,家学也设在那里,女眷则住在后院,等闲男眷和女眷是不会面的,宋明宋九爷是国公宋逸最小的弟弟,今年不过十八,还未娶亲,平日里在国子监读书,不过马上就是春试了,国子监也闭了门,让学子各自回家复习,准备联考,所以宋明这些天才会在府里,没想到宋玉寒居然在家里也能惹出这么多的事来。
宋玉蝉叹气说道:“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要去咱们一起去,就说我们是去香巧院里看海棠花的,反正香巧院的竹叶坡是两头连的,咱们从另一边上去,反正人多,又在自己府中,旁人也不能说咱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