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昆一瞪眼:“我自然不会如此作为。”
“人人都怕死,何况还是你与你独子两条命,你为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姚昆大声喝:“龙将军!我若做这等龌龊之事,我妻儿看我不起,我又有何颜面活下去。我不可能……”
“所以你还有什么龌龊的把柄落在他手上?”龙大打断他的话,极严肃地问。
姚昆张大了嘴,似突然被狠狠打了一拳。
安若晨也惊讶地看着龙大,不知将军忽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翻太守大人的旧帐吗?可是那也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甚至连猜都没猜到具体发生过什么。眼前最紧要的,不是处置姚文海失踪一事吗?若姚昆因这事出了意外,那白英之死的真相难辩,郡守之位也危矣。
“晨晨,你先回帐去吧。”龙大忽然道。
安若晨看看龙大,龙大对她点点头。安若晨听话地与姚昆施了个礼,告退了。
帐中只有龙大与姚昆二人,龙大压低声音,对姚昆道:“大人,只有我们二人了,你有什么话须得与我说明白,不然我无法帮你。”
姚昆摇头:“龙将军这是何意?所有的事,我不是与龙将军都说过了吗?”
“是吗?依我看,并非全部。”龙大盯着姚昆,道:“钱世新手上若没有令公子,那他随时会被揭穿。方才大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要回去谈谈。并非他让你死你便死,你有疑虑,钱世新必须证实孩子真的在他手上。若他证明不了呢,他拿什么要挟你?”
“所以我儿必是在他手上。”姚昆大叫:“将军,我必须回去。我的妻儿,在城中受他胁迫,我必须回去。”
“钱世新也正是想让大人回去。所以大人得告诉我,究竟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再坐不住,跳了起来:“我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我儿身处险境,将军却在与我绕圈子。”
“不绕明白了,你便不能回去。不然不止你的性命,怕是我全军的安危都会搭上。”龙大极严肃,“如今这局势,每一步都是计算清楚,小心翼翼。钱世新根本没有铁证证明令公子就在他手上,不然古大人不会说此事还有疑虑。但钱世新敢拿一个有疑惑的事来要挟你,他手上必还有个没疑惑的,能令你言听计从的筹码。”
姚昆背对着龙大站着,直挺挺的,全身僵硬。
龙大道:“若我不知道这个筹码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回去。钱世新一旦有机会与你见面,不是你质问他,而是他控制你,他让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什么。说不定你马上写封奏折,诬陷我与我的众将士如何霸欺百姓,扰乱地方,我如何淫|乱军营,强掳民女。钱世新会与你合谋,假造证据,指称是我收买胁迫江鸿青,刺杀白大人,嫁祸于你。因为白大人查出我的劣迹,要向朝廷禀告……”
“我不会做这等事。”姚昆转身大吼,怒火冲天。
“为何呢?这般妻儿会看你不起,这比让你去死更难受?”
“正是。”
龙大叹气,放软了声音,道:“大人,你现在只有我一个帮手了。我不帮你,你根本无路可走。就算你愿意去死,钱世新还是可以将那把柄公之予众,你一死百了,你的妻儿,如何自处?所有的事,必须得从根上解决了才好。”
姚昆抿紧嘴不说话。龙大轻声道:“说起来,大人你觉不觉得,钱世新此次夺取太守之位,与十七年前的情形颇有些相似。”
姚昆一震,瞪向龙大。
“同样是太守最信任的属下,临危受命。同样是太守遇险,不幸身亡。”
姚昆瞪大眼睛,脸色铁青。
“当然了,也有完全不一样的。十七年前太守遇刺,十七年后是太守行刺。十七年前的凶手认罪,十七年后的凶手还不知肯不肯认罪呢。不过奇怪的是,十七年前的凶手称,自己的家人在战乱里全被南秦军所杀,所以他对我大萧明明取胜却愿议和极为不满。他要杀死主张议和的太守以泄私怒。但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
姚昆一脸震惊,他扶着桌子,似有些站不住。
“那凶手既是极重视家人,为何要丢下年幼的孩子不顾,行刺太守大人。既是还有孩子,他为何声称全家已亡,他不愿独活……”
姚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龙大板着脸,冷冷道:“大人,其实我早已经查清一切。”
姚昆面色惨白,眼眶发红,表情都僵住了。“我……我……”他艰难地开口,终于湿了眼眶,羞愧地无地自容低下了头:“我当时也不知怎地,一时鬼迷心窍。钱裴说,他说……”
龙大没说话,冷静地等着他继续。
姚昆哽咽道:“也怪不得他,是我利欲熏心,不怪别人,最后酿成悲剧,无法挽回。我,我……那日钱裴拿着张纸,上面画着衙门到客栈的地图,还有些笔记,是蒙太守赴宴的时间地点,在一个巷道口画了圈。钱裴说,他书院的一个杂役自两国议和后便不太对劲,对蒙太守和朝廷很是忿恨,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喝斥才闭了嘴。于是他便有些留心。那数日杂役总是外出,两眼通红,像是没有休息。他去盘问,那杂役答得前言不对后语,慌忙走了,袖中无意中落下这纸,钱裴看了,觉得那人计划行刺太守。”
原来如此,龙大懂了。
“我那时很是着急,想去向太守示警。钱裴却问我,难道我对太守就没有怨言吗?我那时确是……确是心里有怨的。”几番出生入死,虽是为国,但也是为在太守面前表现。太守却对他说莫要对他女儿存妄想。他借战事休妻,对蒙佳月的那些关怀,对仕途的野心,似乎都被太守看穿,看穿便罢,还看他不起。他豁出命去,得不到肯定,他想日后论功行赏,他大概能得不少赏赐嘉奖,但他永远不会被太守真心赞赏。不被真心赞赏,是不会步步高升的。而太守会将蒙佳月许配别人,与蒙佳月编排他的各种不是揭穿他的龌龊……
于是那时候姚昆犹豫了。一犹豫,错过时机。他有两日的机会向蒙云山说这事,有两日机会缉捕凶嫌,虽钱裴说那人自那日被他问话后便无踪迹,但这珍贵的两日,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蒙云山的生死。
而他就这么混帐地这让两日过去了。待他悔恨,狂奔向那巷道,赶到那儿却只看到蒙云山倒在血泊之中。轿夫说,有位百姓喊冤,大人便下了轿。听那人说话时,毫无防备被连刺三刀。那人刺完便跑,衙差们已去追了。
毫无防备——这四个字让姚昆也像被刺了三刀,鲜血淋淋,再无法愈合。但就算有伤,他还是得偿所愿了。钱裴恭喜他,帮他打点了关系,加上他实实在在立过好几次大功,他是蒙云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是太守女儿蒙佳月最依赖倚重的人,他有人脉,有功劳,有声望——于是他成为了太守。
成了太守,娶了娇|妻,生了儿子。心中也有了一生抹不掉的悔恨。
姚昆没脸细说,但对龙大而言,只言片语已经足够。
“那张纸还在钱裴那儿,是吗?”
“应该是。”
“因为你的那些龌龊私心,所以你也未有仔细追究那杂役所说的行刺目的是否属实,之后你知道他居然还有个儿子,便让钱裴送走,给了钱银,让人抚养他长大,莫再生事,是吗?”
“他儿子知道父亲刺杀了太守,这身世说出来于他并无好处,自然也不会生事。”姚昆盯着地板,想起自己远远看过那个年轻人,长得与他父亲颇像。改了姓名,笑起来憨憨的。
姚昆不再说话,龙大也沉默,帐子里头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龙大问道:“你现在冷静了吗?”
姚昆缓过神来,抬头看他:“将军,我不会被钱氏父子威胁的,从前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你让我回中兰城吧,我必须得与他们做个了断。”
龙大点点头:“好,我派人送你回中兰。但你要去的地方,是紫云楼。你作为刺杀白大人的凶嫌,在案子未破之前,要被我军方监管。押于紫云楼内,未经允许,不得见外人。你与钱世新,不得见面,以防串供。”
姚昆愣了愣,不明白龙大的意思。
龙大继续道:“至于令公子失踪一案,既是钱大人保证尽快破案,我会让蒋将军督促,十日内若是案子不破,钱大人担责,亦表示他无能力暂代太守之职,蒋将军会接管。钱大人可回他的福安县去。”
姚昆更愣。好你个龙腾,你是借机要斗垮钱世新是吗?拿他儿子的命吗?钱世新既是无法与他协商,又被逼迫,到时将他儿子杀害,交出几个替死鬼说是破了案,那如何是好!
“龙将军!”姚昆大喝。这个他绝对不能依从。
“姚大人。”龙大声音没有姚昆的大,但冷冷的,很有压迫感。“你这么大一个把柄,说得再好听,再有决心,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开始,我嘱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说过了,如今这形势,每一步都是计算,小心翼翼。钱世新是如此,我也得如此。他是别人的棋子,我也需要棋子。而你正好用。你好好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尽全力保你全家安危。你如今除了我,也再无别人可依靠。但我丑话说前头,若你擅自主张,违背我的意思,被钱世新所左右,破坏了我的计划,那我就把你这些龌龊勾当与你夫人孩子细细说明。你娶你夫人是为了太守之位,是为了内疚弥补,是为了制造正人君子的假象。你对她并无半分感情,这二十年全都是虚情假意,蒙骗于她。”
“胡说八道!”姚昆激动地跳了起来。
龙大冷静地道:“也许事实确是不全中,但我不在乎真相究竟有多少是对的,而且我还有人证。姚大人,你说,你夫人会相信多少?”
姚昆瞪着龙大。
“与其让你受钱世新胁迫,不如我来。”龙大平板板地道:“姚大人,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姚昆当然听明白了,他震惊,龙腾比起钱世新,更邪恶几分。
☆、第159章
第159章
姚昆被送回了中兰城。未入衙门,未回宅府,直接被送到了紫云楼里。
他入城之时骑着高头大马,衣冠整洁,精神抖擞,还与城门守兵招呼寒喧。有百姓认出他来,惊呼“太守大人”,姚昆还点头示意,向其挥了挥手。
姚昆姿态平和,但听在钱世新耳里,觉得那般“耀武扬威”。再者,手下均说姚昆前后有两队卫兵,是被押入紫云楼,钱世新却觉得,押送还是护送,就是嘴|巴怎么说的事。龙大出了这么一招,还真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钱世新等着看。果然姚昆入城未多久,蒋松来了。他拿着龙腾下的令书,道龙将军已获知姚昆独子姚文海失踪一案,亦知钱大人与姚昆交情匪浅,但就算有交情,未经将军允许,竟为嫌犯家属送信,实不妥当。这是其一。其二,钱大人未与将军商议,竟承诺尽速破姚文海之案,将人找回,这亦不妥当。要知道如今城中局势不宁,白大人遇刺一案尚未查获真相,钱大人竟为私情,将一没头没脑毫无线索的失踪案摆在了白大人命案的前头,这分明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判不明安危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