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华仍是副虚弱模样,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似强打着精神。
“我一直在等你来。”赵佳华道。“不知你情况如何,怕你来时我睡着,错过了。”
“有何事?”
赵佳华转头看了眼门口,门关着,屋里只有她与安若晨。她转回头来,压低声音道:“我女儿,别告诉任何人。”
“我没说。”安若晨替她掖了掖被子。“我也没有这般神通广大,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赵佳华笑了笑:“我想告诉你她在哪儿。毕竟我恐怕短期内都无法远行。刘则死了,我想她能回到我身边。”
“你想让我去接她?”
赵佳华问:“可以吗?现在我只相信你一人。”
安若晨笑起来:“我可记得当初你说不相信我。”
“对。当初你也不会信我。”赵佳华道:“我与苹儿和陈婆子说好了,若我一个月内没有去,让她们再换一个地方。若有人找她们,除了你,谁也不要信。我当初的打算是,报了官,把他们引得在城里找,拖延两日,让她们有时间跑得远些。等她们安全了,我再把事情全部告诉你,无论你信不信,无论你会找刘则说什么,那时候我已经走了。”
“可惜你当天就被囚禁了吗?”
“是的。情况比我想得糟糕。”
“你女儿有危险,与细作有关吗?闵公子要用她要挟你们夫妇,而刘老板打算屈从?”刚才龙大并未提及这部分,想来赵佳华并没有透露。
“不是。”赵佳华抿紧嘴,只道:“与细作无关。恕我不能说更多,这只是家务事。刘则既是死了,我暂时便不打算离开中兰城。在我改主意之前,我女儿还得在这里生活。”她顿了顿,似有些伤感:“说起来,除了中兰,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安若晨明白了,点点头,没追问。
“对不起,若我有有用的线索,一定告诉你。”赵佳华见她沉默,忙解释。“可惜我所知不多,帮不上太大的忙。从前我真的不知道相公做着那些勾当。后来也是从徐媒婆那儿晓得我有位故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徐媒婆向我承认了这事,但她并没有说细作。是她死后,我特别留心了,才发现异常。我看到刘则书房里有好些铃铛,但他并不在家里挂。然后我偶然在酒楼窗户看到了铃铛,每次铃铛出现,他就开始忙碌。我也曾想找出那个挂铃铛的人,但是没有发现。然后我察觉我女儿有危险,所以才计划了后面那些事。”
赵佳华把自己是怎么选中了安若晨,怎么安排计划都说了。“我想就算我死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放过他。你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是不是?”
“是。”安若晨点头,加重了语气。“是。”
“其实走到这步,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恨他。原先我是觉得,我仗着他的喜爱,一定能报仇的。”赵佳华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眨回去。“如今该算是报了仇吧,我却未曾欢喜。”
安若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报的什么仇也不好问。刘则是极喜爱赵佳华的,这个毋庸置疑,但赵佳华对刘则是何感情,安若晨不知道,她猜也许赵佳华自己也不知道。
从赵佳华屋里出来,安若晨信步走,走着走着一抬头,怎么又到了将军的院子外?
她沿着龙大的院子溜达了一圈,正打算回屋,却见面前挡着一人。
龙大将军扬着眉头正看着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围着我转,确会让人觉得你有所图谋啊。”
安若晨:“……”将军自己刚赶回城打了一架审了半天案这么累还不睡觉瞎溜达才可疑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龙大既没让她走,也没有自己打算走的意思。
安若晨觉得,这情形放在荒郊野外,就是遇匪遭劫了。既是被堵截了,就聊聊正事吧。“将军啊,我得出门一趟,能不能给我安排个马车,派队可靠的卫兵送送我。我约莫三四日便能回来。”
龙大奇了:“要去何处?”出屋的时候她摆了委屈模样,不会闹离家出走吧。
安若晨将事情说了。龙大点头:“既如此,便去吧。我也得离开数日,正想着去你那儿与你说一声。”
安若晨心里一暖,莫名觉得心情变好。“将军要去哪儿?”
“到前方军营还有些军务要办。”他在南秦兵将面前亮完相就速速赶了回来,其实事情还没办完。
“哦。”安若晨这才想起自己不该问。
“这边后续查案我已交代下去,他们会严审刘府与赌坊的那些管事和打手。”
说到这个,安若晨想起自己的错处来。她咬咬唇,觉得惭愧得难以启齿。
龙大扬扬眉毛:“怎么?”
“我,我鲁莽冲动,犯了大错。请将军责罚。”
龙大看她的模样,动了动眉毛,再抬头看了看星空,这才道:“这么晚了,天也挺冷的。还是回屋责罚吧。”言罢背着手领头转身回院里去了。
安若晨囧一脸,这若不是在紫云楼,若不是将军大人,真会觉得遇到了歹人登徒子啊。不过这等大事,确实回屋细说比较合适。安若晨叹口气,这一晚上第二次踏进了龙大的屋里。
龙大坐下了,安若晨赶紧开始反省:“将军恕罪。是我太鲁莽了。我不知将军何时回来,也不知谢大人那头情况如何。但谢大人走后,我判断我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恐怕这几日细作那头就要清算灭口毁掉证据,所以心里着急,确实是太莽撞了。若是我能稳着点,待将军回来再处置,刘则就不会死,他此时已经招供,而解先生也必能逮住。”
龙大问:“你且说说,是如何决断的?”
“……”安若晨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于是龙大细化了问题:“为何让刘则约在今日,为何向太守大人求助?”
安若晨赶紧道:“紫云楼里有内奸。那内奸既是连谢大人给探子下的军令都能知晓,那当然也知晓我查探李秀儿和赵佳华。知晓赵佳华给我留下的迷云线索,知道赵佳华与李秀儿是一伙的。赵佳华死后,李秀儿便是个威胁。如同当初徐媒婆一般。姜氏衣铺的纵火案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要杀李秀儿灭口。但这事情闹得太大,本不该闹得这般大。将军教过我,细作行事,最重要查探情报,低调稳妥为主,能不生事,不留线索,便不会轻举妄动。当初租屋的那位陈姓老伯,还有徐媒婆,就死得悄无声息,无从查起。但刺杀李秀儿这事就不一样了。于是我大胆猜测,这事是刘则奉命行事,但他派的人未能完成任务,于是杀了许多人烧了许多屋,扰乱视线,掩人耳目。”
“你怎知他任务失败了?”龙大问:“太守大人亲自严查一日,都未得结论李秀儿是生是死,姜家众人也说不清尸体里是否有李秀儿。盘点各家失踪人口对照尸体,觉得有一具女尸该是李秀儿,只是仵作还不敢断言,太守大人仍在等消息。”
“李秀儿在我手里,我将她藏在一处安全地方。”
龙大惊讶地扬起眉毛。
安若晨抿抿嘴,接着往下说。她说自己便是拿这事去要挟了刘则。因为她猜刘则行动失败后这般做,定是为了拖延时间。李秀儿未死这事瞒不了多久,而他想趁拖延得的这些时间做些事。也就是说,刘则与细作的头目解先生或者闵公子有分歧,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是个需要抓紧时间马上利用起来的紧急事件,所以她才着急忙慌地擅做主张。
“刘则说他不认得解先生,与他接触的是闵公子。这二人年纪身形颇有些相似,但我不能确定是否同一人。我在酒楼里见过那闵公子的相貌。这次若我再见到他,定会认出他的。”安若晨顿了顿,道:“刘则知道许多内情,他说他帮闵公子打探消息,物色人选,周转钱银。但他说具体细节,只愿向将军面禀。可是因为我太鲁莽冲动,未等将军回来,他死了,再也拿不到他的线索了。还有娄志,他也死了。重要的线索,都没了。”
安若晨说着,羞愧难当,低下了头。她有负将军重托,实在是愧对将军。
好半天屋子里没有声音,龙大没有说话。安若晨更不敢抬头,她下定决心无论将军要怎么责备她处罚她,她都好好受着。今后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等了又等,龙大终于开口,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安若晨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龙大。
“谁说重要的线索都没了,不是还有你吗?刘则死了、娄志死了,但是赵佳华还活着,李秀儿还活着,刘府、酒楼、赌坊里,许多伙计、文书、册录、帐本都还在。我们知道了秘道,在秘道里找到间银库,那里有许多钱银,有名册,虽然都是化名和代号,但那些钱银他们再也用不了啦。□□、武器等等,全部收缴。这些都是线索。若你没有及时处置,待我回来,也许这些全没有了。”龙大道:“赌坊一个姓牛的打手头目,是娄志的左膀右臂,他招供说,娄志与刘则曾有计划要杀掉闵公子和你,堵上秘道,转移那些物证,把他们曾经为细作做过事的痕迹打扫干净。之后再处理城中关系,打算让刘则取代闵公子的位置。只是后来刘则背叛娄志,所以娄志改变了计划,但他也没想到刘则计划当日要逃,召集了打手护院戒备。所以这才乱战了一场。”
安若晨吃惊,事情竟比她以为的还复杂。
龙大道:“虽说事情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在你能处置的范围内,你做得相当好了。”
安若晨仍是有些懊恼:“可是我多等半日,将军就回来了。若将军在……”
“按我的计划,我今日不该回来。况且若我在此,闵公子就没胆子跟刘则他们纠|缠这许多,许多事的计划定不是这般了。正是因为我不在,又引开了谢刚,才会有今日这结果。”龙大看着安若晨:“你那般安排布置,是没错的。这事情里唯一的缺憾是,你没有权力。你调动不了人手,没有自己的势力,掌控不了资源。”
安若晨咬咬唇,她一个逃家的商贾之女,还谈什么权力,将军没责怪她,还肯定她的作为,这已让她很满足了。她自觉尽了全力,但真的相当自责自己没把事情办好。
“你孤立无援,不知紫云楼里奸细是谁,所以你去求了太守派人。姚昆告诉我,你探得细作探查他夫人,必要时会对他夫人下手以胁迫于他。细作不除,他夫人安全堪忧。”
安若晨赧然:“确有此事,不过我稍夸大了些说。太守大人深爱夫人,我想这般说他会多上些心思。”
“他确是上了心思。今日与我议事时,对细作之事未有太多推诿了。”龙大道,“你倒是看得透太守大人,知道利用拿捏他的软处。”
安若晨想说其实自己也没把握,但被逼到紧急关头,只能冒险一试。可她还没开口,龙大却又道:“其实我会这时候赶回来,也是因为你。”
话题转得太快了些。安若晨先是茫然,而后恍然大悟,抢着道:“将军看懂了调虎离山吗?我觉得将军的信是这个意思。我回信时想着,将军嘱咐我莫要轻举妄动,我乖乖听话,让那内奸以为真是如此,迷惑于他。”
龙大的话被打断,一脸没好气:“下回可以多写几个字。平常话这么多,回信只回两个字,我若是那内奸就能看出来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内奸也看出来了呀。”
龙大被她的大实话噎的,重点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安若晨惊觉自己顶嘴不妥,赶紧端正姿态,摆出乖顺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