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局?”
“你方才与我说了这许多,连赵佳华的语调表情都未放过。但你只字未提李秀儿。你今日去的不是姜氏衣铺吗?”
“对的,可是那是因为李秀儿并无异常,她甚至不认得我,我自报家门后她才变了脸色,匆匆躲到后院去了,再没出来。”
“所以你的注意力全在赵佳华身上了。”
安若晨颦眉,这时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去衣铺之事事先无人知晓,赵佳华怎么这般巧就能与你偶遇?李秀儿躲开你之后,你在衣铺呆了多久?”
还挺久的。安若晨思索着。为了等待李秀儿现身,为了多观察,她与姜老板东拉西扯,故意问了许多制衣的问题,挑布料就挑了许久。
“衣铺离招福酒楼路途多远?往返一趟需要多少时候?”
安若晨没走过,但她估算若是脚程够快,应该来得及。她开始怀疑若她未在衣铺耽搁足够长的时间,是否李秀儿会出来拖延着她。将军说得对,赵佳华要与她偶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她若自知自己已然受到怀疑,为何不守株待兔在招福酒楼等她上门,而是跑到外头来与她“偶遇”?是什么让她如此迫不及待?
“她还抱着孩子。”安若晨被点拨开了窍,“那孩子困倦的模样。她若是真心疼|宠|女儿,该会让她好好休息,而不是带她满大街乱逛,还与人闲聊,施展什么诱敌之计。”
龙大点点头:“我们武将对阵之时,就算有伤,也会藏在铠甲之下,不让敌人知晓。”
“她故意与我说她女儿与我四妹一般重要。她告诉我她知晓我的弱点是四妹,却也暴露她的弱点是女儿。”这确实太古怪了些。
“还有呢?”
“细作的规矩,为保证组织的安全,只单线联络,互相之间不认识,不往来。但因为我逃家报官,她们知道与徐媒婆相关的姑娘都有可能……若真是李秀儿给赵佳华报信,她为何要如此?赵佳华其实是第二个徐婆子?不对,那太冒险了,谢先生不会让他直线联络的接头人来接触我,那样他的风险太大……为什么她要让我看到她的孩子……”
“你有很多疑问,这很好。这般有思虑,我才能放心。”龙大道:“兵临城下,无论有没有把握终需一战,但不可蛮勇,不可被敌阵迷惑。你想去与赵佳华交手,可以,但原来的想法不行。不能只盯着赵佳华,你可明白?”
安若晨用力点头。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为何这些姑娘里要把赵佳华排后头?”
“因为还未查出赵佳华为何如此重要。徐媒婆说亲多是本地婚事,赵佳华却是她辛苦远从外郡带回来,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伪装成远表亲说媒给了刘老板。将军觉得如此大费周章很可疑。品香楼的歌妓身份也许也是个伪装。没弄清楚前,就先别碰她。”
“但如今她既是如此着急,你便该把握。”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我明日便上招福酒楼会会她。”
“不,你莫理她。她既是急了,你便不该急。”
龙大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与她交代一番,安若晨心里有了数。她回到屋中仍琢磨着龙大的话,细细盘算着计划。
这夜里,安府那头也有人在计划。
首先是谭氏,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着突然要将整个大房院子的仆役连夜全部遣走,所有人均无心理准备,乱成了一团。护院家丁将大房院子封着严严的,哭闹全锁在了院子里。夜幕之下,丫环仆役按着管事点的人头,一个一个离开了安府。终身契的那些,被关在屋子里,等着人牙婆子来领。
谭氏很满意,这般一举铲掉了大麻烦,免了后患,她可是省心多了。
安若希却是焦虑,她左思右想,终是耐不去,悄悄去了后院。一看那处无人看管,想来都去处置大房院子那头,顾不上这儿。柴房门上挂着锁,未扣上。安若希左右看看,将门打开了。
屋子里没有烛灯,一股柴木灰土的气味混着血的味道迎面扑来,令人作呕。安若希忍着恶心,在门窗透进来的月光下,看到了卧在地上的老奶娘。她一身的血,沾着泥尘,狼狈不堪,嘴里塞着布巾子,脸色青灰,双目紧闭。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压制住紧张,小心翼翼上前,轻轻唤了两声“宋嬷嬷”。老奶娘没有应,动也未动。安若希脑子里乱糟糟的,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她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子,老奶娘忽地动了一动,吓得安若希尖叫一声,摔坐在地上。这动静似将老奶娘吵醒了,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眼睛肿着,勉强撑开了一条缝。那模样似乎是瞇着眼恶狠狠的冷视,安若希心跳如鼓,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好半晌老奶娘只是这般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安若希壮了壮胆子,小声道:“宋嬷嬷,我给你送些水来,还有些伤药。”
老奶娘仍是不说话。安若希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将老奶娘嘴里的布巾子拿开了,将盛水的小瓶递到了她的唇边,老奶娘犹豫了一会,张开了嘴。安若希见状欣喜,忙轻轻扶好了老奶娘的头,给她喂了些水。老奶娘咽不动,水混着血又从她嘴里溢出来,沾了安若希一手。
安若希差点又要尖叫,忍着甩手的冲动,给老奶娘喂了好几口。
老奶娘终是喝下去了一些,似乎稍有了些精神。
安若希此时没这么害怕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从怀里拿出伤药:“我还给你带了药。”可是左看看右看看,老奶娘身上全是血,竟也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老奶娘这时候开口了:“假惺惺的,打的什么坏主意?”
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虚弱得几不可闻。饶是如此,安若希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她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伤得太重了,我只是想救救你。”
老奶娘似想说话,但一口气没喘上来。安若希提心吊胆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老奶娘缓过来了,强撑着精神道:“救我于你有何好处?”
安若希咬咬唇,答不上来。
但老奶娘其实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虚弱地继续道:“你们全是毒心肠的,救我是假,想用我来对付我家大姑娘是真的。你当我老糊涂了。我从前是糊涂,如今却不了……”说到这儿又喘不上气来,她瞪大了眼睛,用力呼吸着。那神情那模样,配着一身的血,厉鬼一般。
安若希吓得再蹲不住,摔坐在地上。
看到她如此,老奶娘忽然笑了,一笑,露出满嘴的血,更是凄厉恐怖。“你要害我家姑娘,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丝丝入耳,冷嗖嗖的,刀子一般的利。
安若希惊得撑着地往后挪,一边挪一边努力要站起来。她后悔了,她不该来这的。
老奶娘用力睁着肿胀的双眼看着她,看着看着,忽又道:“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这次声音已经听不清,但安若希看着她的唇,竟将这些话听得明白,她心跳如鼓,冷汗湿了背脊,似被定身一般动弹不得。她瞪着老奶娘,老奶娘也瞪着她。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动。
安若希看着老奶娘,忽觉得哪里不对。她猛地回头,看到三妹安若兰自躲在门外,于门板后露着半张脸,神情惊恐。安若希再猛地转过头来看老奶娘,她仍是一动不动,那模样僵硬可怕。安若希用力咽了咽唾沫,听到身后安若兰小声问:“她死了吗?”
安若希动了动,抖着手爬上前。安若兰壮着胆子走了过来,但不敢靠太近。
安若希伸手在老奶娘面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仍睁着,但眼神僵直。安若希紧咬牙关,小心伸了手指去探老奶娘的鼻息,刚靠近就听到安若兰的尖叫声。安若希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地跳起来也放声尖叫。姐妹两个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外头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出了后杂院,奔进了最近的花园里,躲进树丛里大口喘气。
两个人做贼似的看着来路,并无人追来。但安若希还是害怕,她觉得老奶娘就跟着她们,只是她不是人了,她死了,成了鬼。
“你杀了她?”安若兰一脸惊恐的问。
安若希吓了一跳,蹦了起来尖叫道:“我没有。”
“可你给她喝了什么,她就死了。”
“那是水,那是水!”安若希尖叫着抓着安若兰的肩,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那是水。”
安若兰吓得挣扎,安若希下意识地要抓住她好好解释,安若兰又踢又挠,挣脱了她狂奔而逃。安若希手背一痛,被安若兰的激烈反应吓着了,她愣愣看着妹妹奔逃消失的背影,喃喃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
安若希挨着树滑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对谭氏道老奶娘一定全都听到了,她会告诉大姐的。又想起谭氏说的这老妇留不得。想到老奶娘就是这么直勾勾的用那双睁不开的眼睛瞪着自己,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恶狠狠地说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安若希瑟瑟发抖,环臂将自己抱住。
四下里静寂无声,安若希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越坐越是害怕,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跳了起来,顾不得一身泥一身土的狼狈,径直冲进了谭氏的屋里。
谭氏见她这番模样,吓了一大跳。安若希拉着母亲的手,嚷嚷道:“娘,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但是三妹看见了,她非说是我,我们争执起来。娘,不能教她乱说,不是我。”
谭氏听得一头雾水,但又隐约猜到与何事有关。她大喝着让安若希冷静,又倒了杯水让她喝了,厉声道:“稳下来,好好说话,发生了何事?”
安若希喘了好几口气,定了定神。她说自己为了打听老奶娘究竟听到了多少,从前是不是也曾探听过消息,又有什么人是她的帮手,这才假意去给老奶娘送水送药,但老奶娘伤得太重,只喝了水,骂了两句便断了气。她未曾留意安若兰居然跟在她身后,还看到了一切。安若兰以为老奶娘是被她杀死的。她想解释,安若兰却跑掉了。
“她定会去告诉三姨娘。说不定还会告诉她的丫头。”安若希越说越慌,拉着谭氏的手道:“娘,你要帮我,绝不能让她们胡说。这事要传到大姐耳里可不得了,到时我们再想什么对策都不行了。”
谭氏听完,倒也不急。今日之事,老爷当众教训过,三房薛氏是个墙头草,挑拨挑唆是把好手,哪边得利站哪边,但绝不敢违背安之甫的意思。老奶娘的生死薛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况且有安之甫的教训在前头,薛氏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就算以为安若希做了什么,也不敢到处去说。她是聪明人,会教女儿闭嘴的。倒是安若希又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不得不防。
☆、第36章 (修订)
第36章
“你说得对。”谭氏对女儿道,“这事我来处置。谁人都不许碎嘴。那老妇一向不怎么出门,近来老爷更是禁了所有人的足,就算她能打听到什么,又要如何递到安若晨那贱人那儿去?许是真找了帮手。”
谭氏说着,唤丫头去把管事安平叫了过来,嘱咐他带人去柴房那看看那老妇断气了没,先把她处置干净,弄个马车悄悄将人送到郊外乱葬岗去,莫要被旁人知晓。又让安平留心除了大房院里那些,其他各院下人里还有没有与老奶娘亲近的,若是有,一并赶了。既是老爷今日吩咐了谁都不许议论此事,谁敢多一句嘴,便往死里打。教训明白了,其他人自然就会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