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涉川颔首而笑,并不接话。郡王殿下说这些是关心黎民百姓,他说了不免落下与藩王议政的口舌。
一名年老的太监将披风搭在韩敬已身上,沙哑道,“殿下,夜凉了,您身子还没大好,就让老奴伺候您早些安歇吧。”
韩敬已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离开。刘涉川脸上的笑意隐去,这位郡王殿下为何要挖坑引他跳?看上去很随意的一句话,殊不知稍有不慎就能被卷进风口浪尖。
“哟,小十七叔呐,今晚又陪父皇下棋。”一道洪亮又油滑的声音传来。
众内侍纷纷敛衽施礼,“三殿下安,四殿下安,五殿下安。”三位殿下在严经殿抄经书为国祈福,这才刚好聚到一起。
油滑的声音是四皇子韩琢,二十有六,瑞庄皇后所出,生得魁梧高大,身手不凡,如无意外,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他不免有些倨傲,在“十七叔”之前加上一个“小”字,充满调侃,大约是见韩敬已年幼,岁数还不比他的外甥大。
韩敬已平静的眼底一片清明宽容,微微颔首。而三皇子与五皇子则神色端庄,规规矩矩的喊了声“十七叔”。
四皇子负手哈哈大笑走过去与刘涉川攀谈。
三皇子目露不屑,太子之位八字还没一撇就迫不及待结交外臣。
四皇子还想缠着刘涉川多说几句,殿里通传的小太监宣他觐见。刘涉川揖礼告辞。
方才那位伺候韩敬已披风的老太监轻声道,“殿下,四皇子从前并不是这样。”
但是现在这样啊。捧一捧就不知天高地厚。韩敬已笑着正了正左肩的披风。
“现在更为爽朗亲和……”老太监笑着不再说下去。
“刘涉川是个聪明人,此刻皇兄正等着他回话呢。”
老太监一惊,“圣恩竟已如此眷顾刘家。”
谁说的,皇兄何曾信过谁,这样的眷顾不要也罢。韩敬已眼神一掠,老太监辨色知意。
虽然名义上韩敬已由平泰长公主抚养,但真正住在公主府的时间远远比不上皇宫的安喜殿。他本来就是个身份尴尬的质子,住哪儿都一样?
两名宫女迎上去,一个为韩敬已解披风,令一个伺候他净手。
老太监见他曲起右膝,一派惬意的斜倚罗汉床,便贴心道,“需不需要安排侍寝的……”
这事不着急,韩敬已摆摆手,“她还没长大。”
她?
她是谁,在哪儿?老太监一头雾水,但主子不需要侍寝的宫女这件事他还是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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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刘涉川将事情原封不动回禀,圣上听了点点头,“这韩琢确实有点二。小十七没生气吧?”
哪能生气,郡王殿下宽和温润。刘涉川的回答从不添减半个字。
君臣二人说了一会体己话,送刘涉川离开后,那个始终立在不起眼角落的木讷内侍才缓缓上前,对圣上揖礼道,“刘涉川所言属实,并无添减。”
哦。圣上笑着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017整理
翌日,周本善带着哼哼唧唧的周大海悄然离开刘府,而刘玉茗则由两个教规矩的嬷嬷护送至家庙。
临行之际,刘玉茗忽然失心疯,破口大骂刘玉洁,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被周氏一团烂布塞住。东府西府隔的这样近,碎嘴的下人又无处不在,就算做做样子她也得把茗娘的嘴堵上。
骂的再凶又怎样,有本事说我陷害她,说她是清白的!刘玉洁无动于衷抱着山耳猫穿行在鸿澜上房遮天蔽日的绿荫下。
“洁娘!”一阵脚步自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刘瑾砚一身天青色直裰,快步走来,额角还带着几滴汗珠,有种年轻男孩才有的蓬勃朝气。
“砚大爷。”绿衣款款揖礼。
他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福气娃娃八角灯,昨天花灯会上猜谜所得,虽说是堂兄妹,但天色太晚加上又出了那档子事,刘瑾砚便挑了这个时辰送过来。
原以为刘玉洁会一脸沮丧,好好一个姑娘家莫名其妙被刘玉茗大骂,换成谁都要觉得没脸了吧,何况她正处在跟沈肃议亲的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谢谢砚从兄。”刘玉茗欣喜的收下他的礼物。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为此专门跟国子监的教授告了假,只为送她一盏花灯,驱她心头难过。
刘玉洁抿了抿嘴角,难过还真说不上,只是有点不明白。
她真心待刘玉茗,常常割让心头好,就连高禄公主的中秋邀约也打算带着她出席。四叔父不上进,难免影响儿女亲事,而参加公主的赏花诗会,不知要为刘玉茗增加多少脸面。
她给刘玉茗带去的每一丝好处,刘玉茗都心如明镜,但依然抵不过那与生俱来的仇恨,毫无根由的仇恨,只因为她过的比她好。
“砚从兄好偏心,我也是妹妹,为何没有我的份?”刘玉筠自花丛后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带着三分调侃,看上去一点恶意也没有。红蕊小心翼翼扶着她,唯恐她磕绊。
这是二房的嫡出大小姐。
“你又不喜欢福气娃娃,不是送了你一个山水花鸟么?”刘瑾砚笑道。
“好吧好吧,算你过关。”刘玉筠以扇掩口轻笑,走过来对刘玉洁道,“洁娘,祖母好些日子没看见你,想得慌,不如陪我一起请安吧。”
“我也想老夫人了。真不巧,阿爹找我有事,下回我们再一起去。”
因为当年的事多少有些尴尬,勋国公刘义方便免了晨昏定省这条规矩,算是让佟氏与长房两头各有脸面。但佟氏是二房的亲祖母,刘玉筠每日晨昏定省,从无落下,众人交口称赞,再加上她哥哥刘瑾墨前年进入国子监,刘氏二房未来不可小觑。
刘玉筠愣了下,原还以为刘玉洁会像从前那样高傲的撇开脸,说一句“那是你的祖母又不是我祖母”,然后祖母肯定又会为此落泪,祖父则心疼不已。
但是刘玉洁却说她也想老夫人,还说下回要去请安。虽不知这下回是哪回,但终归是句漂亮话,让人无可非议。
“好啊,那下回见。”刘玉筠巧笑倩兮,转而拉着刘瑾砚调侃几句,才轻提裙角款款而去。
“砚从兄,跟我来。”刘玉洁拉着刘瑾砚袖子,扯他往绿藤榭的方向走。
绿藤榭地方不大,只有三间,长久不住人,所以布置相当简洁,但风景不错,周围遍布绿植,让人望一眼便生凉意。
绿衣暗忖小姐有话要跟砚大爷说,便自觉的立在廊下望风。
昨夜刘玉洁将重新来过的这段日子整理一番:完美的与沈肃分道扬镳,狠狠的教训了刘玉茗,这两件事令她信心倍增,但永州水道贪墨案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悬在头顶的尖刀,随时会坠下来要命。
她一个内宅女儿家,幼年丧母,继母又懦弱无能,倘再失去阿爹,即便不嫁沈肃,也很难比前世过得好。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不去想,只有硬着头皮回忆与此有关的蛛丝马迹,结果回忆里满满都是韩敬已,重要的和不重要的纷纷涌入,她浑身冰冷。
刘玉洁止不住打了个寒噤,紧张的攥紧刘瑾砚衣袖。
虽说那是四年以后的事,但那么大的案子非一朝一夕,她虽无解救百姓于水火或者为国除奸的能力,但铁了心保护身边的人避开所有劫难。
想要避开,就得时刻关注外放的消息,倘若阿爹不去永州是不是就不会被卷入贪墨案?然而一个官员的调动很多时候连当事人都不清楚,涉及的程序之繁琐据说要好几个衙门盖章,想要获得第一手消息谈何容易。
她仔细斟酌,本能的觉得先关注阿爹的世界更重要,比如他在衙门做什么,平时接触什么人,如此,必然少不了一个与阿爹有密切联系的人做耳目,目前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刘瑾砚。
不是她不想跟阿爹直接交流,而是以阿爹的性格,根本就不会信她的话,别说信了,能当个笑话笑一笑就不错。那么她与阿爹之间的对话便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让阿爹青眼有加又有心栽培的,刘瑾砚简直是不二人选。
“喂,神神秘秘的,把我扯过来,自己先发起呆!”刘瑾砚笑着晃了晃五指。
“砚从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