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瑛只觉自己全身瘫软,就如稀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站起身来,只明白自己躺着一动也不动,而且慢慢的有睡意侵蚀过来,让她渐渐的沉沦了下去,再也不想睁开眼睛,只是耳畔有那熟悉的声音从未停歇:“瑛瑛,瑛瑛,你不能这样,阿铖还在等着你呢,记得我们说过的吗,要一辈子在一起,你若是舍了阿铖走了,阿铖也会要跟着你走!无论你走到哪里,阿铖都会要去将你追回来!”
眼前仿佛有一线亮光,她不由自主的朝着那线亮光挪了过去,慢慢的,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光亮那边有什么东西,但是慕瑛还是很执着的在往前边走。
忽然间,仿佛听到后边有脚步声,她站住了身子,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两只胳膊给环抱住,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休想跑,哪怕你跑到了天边,阿铖也会将你追回来。”
“阿铖……”她口中喃喃,就如梦的呓语。
“瑛瑛!”赫连铖快活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抓住慕瑛的身子不肯放松:“瑛瑛,你听到我说话,是也不是?你快回来,快回来,阿铖没有你怎么能独活下去?你若是敢不回来,阿铖便敢去地府追你!”
旁边几个医女们听着赫连铖竟然这般胡言乱语起来,个个恐惧,她们这位皇上,真真是走火入魔,万一慕昭仪不幸亡故,只怕他真会追着她去呢。
众人不敢有半分怠慢,银针刺穴、按摩揉压,参汤吊气,各种各样的法子都用上了,大家手忙脚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慕昭仪要快些醒过来才是。
慕瑛这一睡,便睡了小半天,她是辰时发动,生了半天,到晚上酉时才得了孩子,又睡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卯时方才睁开眼睛。
“瑛瑛,瑛瑛!”赫连铖感觉到手指的颤动,马上惊醒了过来。
“皇上,这天色还早呢。”守在一旁的薛医女听着赫连铖在说话,以为他又在说梦话了。
昨晚她们劝着赫连铖去歇息,可赫连铖哪里肯走,执意要守到慕瑛床榻之侧,说要让她醒来以后第一眼便能看得到他:“上朝算什么?有什么事情能比守着瑛瑛重要?”赫连铖吩咐江六:“明日若是昭仪还没醒,你派人去朝会说一句,让大臣们各自去官邸,不必再等。”
生孩子是他的家事,家国家国,先家后国,在赫连铖心里,当然得是这样。
他一直守在慕瑛床边,抓着她的手说话,为的就是不让她安安静静的睡过去,说到半夜说的乏了,打个盹,惊醒过来又继续说。
这个晚上对于赫连铖来说是一种煎熬,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克服恐惧来与慕瑛说话。他看着慕瑛平静的面容,盯住她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只希望那睫毛能眨上一眨,可是慕瑛一直没有醒来,这让他的恐惧越发的深了。
难道她就要这样离开自己?赫连铖觉得实在不敢想象,没有慕瑛的日子,他该如何活下去?没有了她,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还好,老天爷体谅他,将瑛瑛放了回来。
赫连铖一眨也不眨的盯住慕瑛的脸,看着那睫毛轻轻的颤动,心情十分激动,好像从来都没有这般感动过。
“瑛瑛,瑛瑛!”他低声呼喊着,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与感动:“谢谢你,谢谢你听到我的声音,回到我身边。”
慕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转了转眼珠子,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的那张脸。
才过了一日一夜,脸上就有青色胡碴,脸颊旁淡淡的一圈。
“阿铖,多谢你。”慕瑛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赫连铖的手背:“谢谢你将我从梦里喊了过来。”
就在她要准备往亮光里跳的时候,是那个人用他的臂膀抱住了她,不住的在耳边呼喊着她,让她清醒过来,发现脚边是万丈悬崖。
“不,是我要谢你,谢你回到我的身边。”赫连铖抓起慕瑛的一只手贴在脸颊旁边,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 200 章 纷纷开且落(四)
? 慕昭仪生了皇长子。
大虞朝野都在议论这件大事:“想来皇上又该要宣布大赦天下了罢?那时候迎慕昭仪进宫,慕昭仪有了身孕都大赦天下,这次得了皇长子,怎么能不大赦?”
万万没有想到,宫里没有传出一点动静来,唯一不同的便是,为着慕昭仪生孩子,皇上已经连续有十日没有上朝。
“这样……可不成啊!”大臣们站在朝堂门口,望着那紧闭的大门,议论纷纷:“从未见过这等怪事,宫中娘娘生孩子,皇上便跟着不上朝。”
“虽说总比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要好,可是毕竟国家大事重要啊!”一位老臣蹙眉道:“户部上去的奏折这么多日了,还不见皇上有批复,这、这、这可怎么办哪!”
“唉……都是红颜祸水,虽然这慕昭仪暂时还未祸国,可依我看,也不远了。”有人摇了摇头,十分惆怅:“皇上这样下去,可不成哪!”
陪在慕瑛身边的赫连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他只是有些吃醋的抱着新生的儿子守在慕瑛身边,不肯将襁褓递过去:“瑛瑛,你身子还虚,哪里能抱孩子?你放心,有奶娘照管着,等儿吃得好,睡得香。”
慕瑛醒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说要看孩子,薛医女抱着襁褓过来,慕瑛的眼睛便落在小婴儿的脸上不放,一边轻轻拨弄着那个襁褓,一边兴致勃勃的跟赫连铖说话:“阿铖,你瞧你瞧,咱们儿子的眉毛眼睛好像你。”
赫连铖有些不高兴,瑛瑛怎么眼中只有他们的孩子没有自己了呢?这孩子真是厉害,才一出生就跟他抢瑛瑛!越想越生气,故此他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等等”——他总得等到自己之后,可不能太得他母亲宠爱。
“等等?”慕瑛蹙眉:“这名字不好听。”
“好听,就是好听。”赫连铖抱着等等走开了:“昭仪有些累了,小筝,快抱了他过去,让奶娘接手。”
他才不想让这刚刚出生的小家伙抢走瑛瑛的关注吶,赫连铖将小婴儿交到小筝手里,心满意足的折了回来:“瑛瑛,我来喂你喝参汤。”
这十来日,慕瑛见到等等的光景十分少,有时候抱进来不到半刻钟,就被赫连铖打发走了:“没见昭仪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干嘛来打扰她?”
“皇上,这不是打扰,我很欢喜。”慕瑛眼巴巴的望着奶娘将儿子给抱走,心慌慌。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怎么就给别人去带了呢?望着赫连铖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她醒悟过来:“皇上,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的孩子?”
“没有啊。”赫连铖心虚,可脸上还是镇定的笑:“我喜欢得很。”
“那你怎么不愿意见到他?每次才抱进来多长时间?你就让人抱着出去了。”慕瑛朝赫连铖竖起了眉毛:“我真觉得你对他有些敌意。”
心事轻易被看破,赫连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惊慌,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十分尴尬:“瑛瑛,你在说什么,他是咱们的儿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敌意?”
“那好,你让奶娘送等儿进来,我要带着他睡。”慕瑛怀疑的看了赫连铖一眼:“阿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赫连铖尴尬的笑了笑:“太医说你还需静养呢。”
“我不管,我就是想带着等儿歇息。”慕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阿铖,你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会依从我?如何现在却不肯答应?”
赫连铖无计可施,一把将慕瑛抱住,在她耳边低声说:“瑛瑛,你别逼我好不好?老实跟你说,我是在嫉妒咱们的儿子,等儿一出生,你就只想着他,不想着我,我心里有些慌哪。”
慕瑛又好笑又好气:“阿铖,你竟然跟你儿子争宠!”
“怎么样?不能?”赫连铖索性耍无赖,手下用力抱紧了慕瑛几分:“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对他比对我好。”
赫连铖对这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并无好感,故此一直没有像朝野猜测的那样大赦天下——他还恨不能多抓些人进大牢供他残虐才能让心里痛快些呢。
过了半个月,赫连铖终于上朝,大臣们刚刚站稳脚跟,就听着江六传达圣意:“兹有慕大司马家长女,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啰里啰嗦的话念了很长一段,就在众人听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结尾:“朕觉得她可背册封为皇后,择吉日再行封后大典,众位爱卿觉得呢?”
前边的话都是做铺垫,最要紧的却只有后边这一句,大臣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一个个惊愕的望着赫连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大虞的皇后,都要行手铸金人大典,让祖宗们来决定这位妃嫔是否能戴上大虞皇后的凤冠,可赫连铖怎么就直接给宣布了呢?皇上这也是太藐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了罢?
“皇上!”秦王忍不住捧着朝笏走了出去:”需要行手铸金人大典才能册立皇后。“
“朕知道。”赫连铖一挑眉:“慕昭仪刚刚生了皇长子,身体虚弱,现儿又正是七月的天气,这般炎热,你还想累着她到火炉旁边站着,烤得一身大汗?”
赫连铖将大虞历代手铸金人的记载都看了下,发现十次里有五次失败,这几率是对半分,心里不由得没有底气,若是瑛瑛那日一个手抖没有将金人铸好,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被封为皇后。
他才不管什么祖宗的规矩,他的心愿是,务必要让瑛瑛戴上凤冠,与他比肩而立,接受大虞臣民的顶礼膜拜,共享这锦绣江山盛世年华。
“皇上,老臣知道七月天气炎热,可皇上只需将这手铸金人大典推后到十二月便是了。养了半年,慕昭仪身子也就好了,这寒冬腊月的,到铸炉旁边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反而会觉得温暖。”秦王弯腰呈词,心中得意,自己可真是安排得周到妥当。
“朕已经迫不及待。”赫连铖脸色一沉,这位皇叔是吃多了来管他的私家事?仗着做了个宗正,便能对他指手画脚?真真可笑。
“皇上,请三思,祖宗的规矩不能破,慕昭仪必须手铸出一尊完美金人,方才能被立为皇后!”秦王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老臣力谏,也只是为着要维护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罢了,皇上,你可不能肆意将规矩给坏了。”
高时捧着朝笏站了出来:“皇上,宗正大人说的是,凡事需讲求规矩!”
随着高时出列,一群文武大臣也纷纷站了出来,齐声向赫连铖呼喊:“还请皇上三思!”
赫连铖冷笑了两声:“什么祖宗的规矩不规矩的,这规矩难道在我胡族现世的时候便有了?还不是后来慢慢添上去的?规矩是人定的,当然也可以废除,现儿朕破了这规矩又如何?以后朕的子孙们,自然也就会将朕定下的东西当规矩了。”
“皇上,这手铸金人大典,已经行了一百多年,如何能说破就破?”高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让慕昭仪手铸金人又如何?大虞哪位皇后娘娘没有手铸金人过?如何到了她便要换规矩?皇上,可千万不能这样,否则后世会如何评说皇上?昔日妲己误国,西施媚吴王,最终那些君王都落了什么结果?皇上,你可千万要仔细思量,莫要被后世之人唾骂!”
高时虽然年纪大了,可声音却一点都不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响亮,众人听着他这般说话,个个大吃一惊,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竟然敢暗示皇上是商纣夫差,这胆子也……太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