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原先确实是这般想的,可上回牡丹花会以后,哀家却有些觉得不稳当,沉樱这人,却是超出了哀家的想象,她竟然也会玩起小计谋来了。”高太后皱了皱眉:“哀家的计划里不能出现一丝疏漏,往往是这百密一疏,便会导致全盘皆输。”
“娘娘,那般年纪的小姑娘,想要争宠露脸,玩点小计谋也是常理,更何况沉樱玩的那一手,娘娘一眼便能看穿,何必担心她会坏了大事?更何况想要控制沉樱,娘娘又不是没有法子,难道还怕她弄出些什么别的幺蛾子来?”墨玉姑姑将嘴凑近了高太后的耳朵边,咬着牙道:“万一她不识抬举,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做掉,也就是掐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高太后眼角微扬:“墨玉,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娘娘,这是您慈悲心肠,可老奴却只知道,不忠于娘娘的人,胆敢背叛娘娘的人,都该死。”墨玉姑姑脸上的神色冷峻:“娘娘,您想想,若不用沉樱,临时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京城贵女,比方说,大司农家的四小姐,她会不会听从娘娘的话,这还不知道呢。”
沉樱十岁进宫,经过高太后五年栽培,这感情颇深,而且高太后也摸得透她的性格,而若忽然换了一个人,只怕是更不好掌握局面。那宇文家的四小姐,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即便太后娘娘把她指了做绵福,总怕还会以为是自己的美貌有才,根本不会承太后娘娘半分人情,皇上那边等于就又少了一枚棋子。
“墨玉。”高太后想了很久,最终下了决心:“你去准备些东西带了去光禄大夫府,赐与沉樱,让樊夫人多教教她侍奉夫君之道。”
“是。”墨玉姑姑答应了一声,赶忙去了库房那边,挑了几样首饰过来给高太后过目,然后带了她的懿旨出宫前往光禄大夫府。
光禄大夫府见了慈宁宫里的姑姑带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过来,赶忙开中门迎接,墨玉姑姑将高太后的懿旨宣读完毕,让宁春将托盘交给沉樱:“沉樱,大喜事呀。”
虽然从沉樱进宫的第一日,大家便在猜测,太后娘娘有意让她做皇上的绵福,可在没有宣布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毕竟人世间变化猪种,谁又能说此事已是尘埃落定?但是今日太后娘娘赐下东西,又嘱咐樊夫人教沉樱侍奉之道,自然是将这事情定下来了——皇上下个月初二就是十二了,时间隔得太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一回事。
沉樱颤抖着双手接过托盘,要落了下来,眼圈子红了红,朝墨玉姑姑行了一礼:“多谢姑姑费心。”
墨玉姑姑笑得和颜悦色:“沉樱,你需知这可是太后娘娘有意栽培于你,你也知道,大司农府上的四小姐生得可是沉鱼落雁。”
沉樱心中一紧,连连点头:“我会将太后娘娘这番恩情铭记于心。”
“那不是应当的?咱们是受了太后娘娘恩情的人,可得要记得,太后娘娘常说做善事不求回报,可我却觉得知恩图报是最基本要做到的事情。”墨玉姑姑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沉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沉樱,你觉得呢?”
“那是当然。”沉樱嘴角带笑:“姑姑你且放心。”
墨玉姑姑满意的笑了:“我就知道沉樱你是个知情达理的。”
樊大夫人与沉樱将墨玉姑姑与宫里来的内侍宫女们一道送出府门,转身抓住了沉樱的手,脸上全是笑:“樱儿,这下总算是放心了。”
沉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母亲,你又在担心什么,太后娘娘不早就有这打算吗?”
口里说得轻巧,心里头却还有些惴惴不安,墨玉姑姑提到宇文府的四小姐,确实让她有些忐忑,另外还有那映月宫里的慕瑛,更是让她觉得是个极大的威胁,若不是她年纪不够,只怕绵福这个身份就会安在她身上。
“樱儿,看你脸色不是太好,似乎在担心什么?”樊大夫人留心看了看女儿的脸,觉得有些不安:“你成了绵福,这是大喜事,怎么就一脸忧虑呢?”
沉樱的长兄凑了过来,拍了拍沉樱的肩膀:“好妹妹,以后你到皇上耳朵边上多帮兄长说几句好话,也好往上挪一挪。”
樊大夫人笑着替沉樱应承下来:“肯定会要帮你提一提的,你便放心罢。”
沉樱觉得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自己还在担心着将来在盛乾宫里的地位不保,府中的人就会算计着她,要她在皇上面前说好话——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宫里的情形,还以为皇上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宫里过得有多么辛苦。
“樱儿,咱们进房说话,外边天气冷,可别冻坏了。”樊大夫人笑眯眯的抓住了沉樱的手:“娘也该跟你说说如何侍奉皇上了。”
听了这句话,沉樱的脸忽然热热的一片,她羞涩的低下头去,好半天不敢抬起来,就听樊大夫人在耳边继续说着话:“我还得将你叔父那个得宠的姬妾喊过来,让她教教你怎么样笼住男人的心,你可要好好听着,以后也好用得上。”
“母亲!”沉樱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第 102 章 宿昔不梳头(一)
? 雪色从窗户里透了过来,照在书桌上边,雪亮亮的一片,上头的几竿墨竹叶片飒飒,看起来精神抖擞,能耐风霜。
黎娘子站在书桌旁边,看着慕瑛画竹子,点头微笑:“瑛小姐果然聪明,一点就通,这竹子画得这般遒劲,看不出来是闺阁女子所画,若是能长久临摹,再加以自己的浸淫,必然能小有成就。”
慕瑛停了笔,透过窗户看了看长廊前边的那丛修竹,浅浅一笑:“娘子谬赞了,慕瑛不过是画着玩玩,打发下时间,如何说到成就上去了。”
她的眼神停在了青石小径上,那里走过来一个穿着紫色斗篷的女子,身后跟了一群宫女。
“大小姐。”站在门口的小筝回过头喊了一句:“灵慧公主来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十多岁的年纪,仿佛每天都是一个模样,灵慧公主个子高了许多,那张脸也变化不少,一双眼睛长开了许多,眼睛多了一层眼皮,饱满了许多,原先笑起来眼睛弯弯,跟高太后的丹凤眼有些相像,现在却又与慕瑛的有几分相似,又大又圆,众人都开玩笑说是与瑛小姐住在一起久了,就随着她长了。
“阿瑛生得这般美貌,跟着她长倒是好,难怪哀家觉得灵慧越看越美貌了。”高太后听了宫里的玩笑话儿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得开心,众人更是拜服,只说太后娘娘这心肠宽得能撑船。
“瑛妹。”灵慧公主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将斗篷一撩,露出了里边簇新的骑装,英气勃勃:“瞧瞧,我的新骑装美吗?”
慕瑛打量了她一番,笑着点了点头:“美,不过人更美。”
灵慧公主哈哈一笑:“我更喜欢听后边这句话。”她朝黎娘子望了过去:“娘子,你肯定又要教我,如何守规矩了,是不是?”
“并无此打算。”黎娘子看着灵慧公主兴致勃勃的模样,笑着摇头,太后娘娘请她进宫是来教公主殿下规矩礼仪的,教了快一年,公主殿下表面上还是有所变化,可黎娘子却深深的知道,灵慧公主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活泼女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就如现在,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自己又何必来煞风景?
“娘子,我知道你最好了。”灵慧公主走过去伸手抱了抱她:“我真庆幸母后是将你请过来教我与阿瑛。”
“公主,今日你是去打猎了吗?”小筝看了看后边跟着的几个宫女,手里还替她提着弓箭,有些好奇:“可猎到什么没有?”
提起打猎,灵慧公主眉飞色舞:“昨日我与毓弟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慕瑛惊呼一声,上林苑是京城西郊的一处园林,乃是皇家休养之所,那里蓄养着不少珍禽异兽,同时也养了一些常见的动物,等着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过来,便将它们放出来,让他们猎杀取乐。
“是,上林苑。”灵慧公主很是得意,笑眯眯的瞅着慕瑛:“要知道你今日便回宫了,我们等着你一起去就好了。瑛妹,你知道我们打到了什么东西?”
见着灵慧公主那夸张的表情,慕瑛知道肯定猎到了不同寻常的,只是她故意逗着灵慧公主:“山鸡?獐子?野狼?”
她每问一样东西,灵慧公主便摇一下头,慕瑛一口气说了七八样,灵慧公主总是摇头,脸上笑容却越来越深。小筝在旁边按捺不住,大声道:“公主,是不是打到了黑熊这些?奴婢可有些不相信!”
“哈哈,真是黑熊!”灵慧公主得意的笑了起来,脑袋一扬,有说不出的骄傲:“瑛妹,你猜不中罢?昨日我与毓弟在上林苑行猎,忽然山风大动,见着小的野兽纷纷逃窜,我们还在想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大的东西,没多久就见着一头黑熊摇摇摆摆的从前边爬了出来。”
“啊!”慕瑛惊呼了一声,即便灵慧公主此时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她也忍不住担心:“竟然有黑熊出没,这上林苑也太危险了!”
“阿瑛,行猎就得打大的,小的猎起来有什么意思?一支箭撂倒一只,太简单了!”灵慧公主说得眉飞色舞,一只手从宫女那里拿了弓过来:“你瞧瞧,我现儿都用三石弓了,还只想着打野鸡兔子,也太浪费我这弓了。”
“然后呢?看到黑熊以后呢?你们怎么捕杀它的?”小筝听得十分入神:“公主,听说那熊不吃死人,是不是?”
“怎么了,小筝,你还想装死躲过不成?”灵慧公主十分得意的看了小筝一眼:“我当然是拈弓搭箭啦!一箭过去,本以为能射中它,可万万没想到那黑熊一伸手就把我的白羽箭给拍飞了!”
“拍飞了?”慕瑛吃惊的看着灵慧公主,呐呐不能成语:“那黑熊竟然这般厉害?”
灵慧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当然厉害,要不怎么能将我的白羽箭拍飞?”
“那后来呢?”慕瑛有些担心的看了看灵慧公主,虽然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她毫发未损,可还是替她害怕:“这样会激怒那黑熊吧?”
“可不是?”门边传来赫连毓的声音:“阿姐那一箭把黑熊激怒了,幸得有我在……”
灵慧公主转过脸去,冲着赫连毓凶巴巴道:“什么叫有你在?还不是师父和你,还有那些侍卫们一起射的箭?要不是你一个人能将那黑熊射死?”
赫连毓大步走进屋子里边来,脸上俱是笑容:“瑛姐姐,师父说是我的白羽箭正好射在黑熊的心附近,这才是最致命的。”
灵慧公主一偏头,轻轻哼了一声:“他乱说的,大家的都差不多,怎么能认出你的白羽箭来?也就是你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慕瑛听了姐弟两人拌嘴,只觉好笑,那骑射师父肯定是想着要讨好赫连毓无疑了,否则如何能在数支白羽箭里认出赫连毓那一支来?只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上林苑里虽然有各种珍禽异兽,可皇子公主去行猎,肯定是带往比较安全的地方,不会往猛兽出没的地方去,又怎么会出现黑熊?
曾经听府里的老人们说过,黑熊冬日不常见,一般是在自己洞中歇息,难道是说这只黑熊肚子饿了,跑出来觅食?
“阿姐,瑛姐姐,我刚刚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看到墨玉!”赫连铖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似的,满脸神秘:“有一桩了不得的事情呢……”
“墨玉不是掌管慈宁宫的姑姑?你在宫中见到她,有什么了不得的?”灵慧公主伸手拧了下赫连毓的脸:“快说快说,少卖关子,阿姐可没这个耐心。”
赫连铖伸手将灵慧公主的手掰开:“阿姐,你弄痛了我!”他瞅了一眼慕瑛,然后小心翼翼道:“听宁春说,她们是奉了母后的命令去光禄大夫府,给沉樱送东西去的。”
“沉樱侍奉母后,甚得她心,赐下一两件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你还拿出来巴巴儿的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灵慧公主将手收了回来,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两件东西,你还心疼不成?”
“不是不是,阿姐,我听宁春说,母后准备指了沉樱给皇兄做绵福,下个月初二,沉樱就要搬去盛乾宫侍奉皇兄了。”赫连毓偷偷看了慕瑛一眼,见她脸色如常,这才放下了一颗心——他刚刚得了那个消息,便十分为慕瑛担心,生怕她会难过,此刻见着她神色淡然,方才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