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压抑的感觉,纪语、纪冲等人是最深有感触。
淑宜大长公主这次称病在家,虽然也有一些交情好的过府来探望,但是大多数淑宜大长公主都没见人,将来探望的人挡在外头,再次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镇国公府继续闭门谢客,是以就算人们知道一直像个浪荡子一般在外游历的纪三老爷回来了,也不见镇国公府有多少热闹。
元宵前,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也过府一趟。
她是被淑宜大长公主特地请过来了,没有带儿子、儿媳妇,只带了一个心腹嬷嬷,便只身上门来了。
对于老太妃而言,当年的事情也是她心里的一桩心病,自从知道小女儿掐死了大女儿的孩子然后自杀、大女儿刺激得失忆,后来精神不好虐待外孙,这接踵而来的事情,都让她疲惫不堪,二十年来,时时活在自责中。
时间虽然能抚平很多伤痛,但也有很多东西直到人死时都会记住,无法释怀。
如今得知当年的真相,知道原以为是小女儿静宁的孩子的纪凛才是大女儿真正的孩子,小女儿亲手掐死的那个孩子才是她生的后,老太妃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特别是如今又知道大女儿恢复记忆,差点错手杀了亲子导致已经癫疯时,老太妃哭得老泪纵横。
她的两个女儿都被毁了,就像生生剜了她的心头肉一般地痛苦。
那一刻,她是恨的,就如同当年,恨不得将大女婿杀了一样。可最后她仍是牺牲了小女儿,想保住一个,却发现最后两个都没保住时,让她痛不欲生。
恨到最后,她又茫然了。
老太妃在寒山雅居待了半宿,没有人知道她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接着她又去上院看了女儿,最后方才去了暄风院。
曲潋得知她过来时,扶着纪凛出来迎接。
虽然这些年来老太妃不常上门,无力插手镇国公府的事情,甚至漠视大女儿情绪不稳时虐待外孙,但那些都建立在她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的孩子的基础上。
而且,老太妃记得,当年大女儿难产伤了身体,养了两年,才将身体养好,那时候大女儿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将之当成亲子一样养育。明明那时候她偶尔来探望,一切都好好的,等她终于知道大女儿的病情时,外孙已经被她虐待得不成样,一切都迟了,伤害已经造成。
她虽然想要护,却已经迟了。
除了这些之外,老太妃对纪凛也算得上是真心疼爱的,那时候她一直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留下的孩子,如今知道纪凛才是大女儿的孩子后,她心情虽然复杂,但对他的疼爱依然不少。
老太妃的眼睛红肿不堪,虽然过来时已经修饰过了,还是没能将痕迹都清除。
对此,曲潋和纪凛都没有说什么,给她问安后,一左一右地扶了她进屋。
老太妃的步子有些蹒跚,看得人有些心酸。
不过老太妃并未将自己的情绪带过来,神色一如既然往,只是落在曲潋眼里,觉得她笑得十分勉强。
刚坐下,老太妃又忍不住拿眼睛上下打量纪凛,和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看着清瘦了许多,可得好生补补,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可不许拒绝。”
纪凛只是笑了笑,没有拒绝。
曲潋笑道:“让外祖母您挂心了,暄和如今身体好了许多,我这些天来也给他补,只是这次伤得太重,损了身子,所以补了那么多天,看着还是苍白。”
这一腔也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抱怨的话自然又勾起了老太妃的伤心事,紧紧地拽着纪凛的手,想说点儿什么,最终有些颓然无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他好生歇息养好身体,其他的便没有了。
一直到离开,老太妃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说不出口。
不只女儿苦,这个外孙更苦,有些话,她可以说,但是她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去勉强他。
将老太妃送出暄风院,夫妻俩站在那儿看了许多,直到曲潋伸手拉了拉他,对他道:“回去了。”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和她一起转身回房。
他们两人都没有对老太妃今儿上门的事情说些什么。很多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不可能轻易原谅,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说。
回到房里,曲潋让他去歇息,便去准备晚膳。
只是她从厨房转出来时,却见纪门凛披着一件黑色貂皮斗蓬,站在廊庑下,抚着落到他肩膀上的金乌,然后将它放飞。
自从她嫁过来后,金乌不用再时时盯稍她,便很少出现在面前,一般都会在小树林那边出没,后来曲潋也看出一些门道,金乌果然成了信使,比鸽子还有用,就不知道纪凛用它来和谁通信。
放飞金乌后,纪凛回头,看到她过来,朝她露出笑容。
曲潋走到他面前,一个没忍住,便道:“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变脸了……”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下,以她的眼力,发现他的笑容十分勉强,让她反省是不是自己嘴巴太快了?
沉默了会儿,纪凛才道:“这样不好么?”然后他咳嗽一声,“我不想你更恼我。”
曲潋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对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人完全捏住了她的脾气,自是知道如果他自己克制不住转变性质,第二人格是个易暴易怒又行事无章法的,恐怕到时候又会说出什么让她更暴怒的话,然后更不会原谅他了。所以,为了不让她的怒气叠加,所以他这些日子都很辛苦地克制着,别再让自己忍不住再转换性格。
曲潋白了他一眼,哼唧道:“就算如此,我还是很生气,暂时没有打算原谅你。”
纪凛只是朝她笑着,那样温柔的包容,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差点心软,转身想走时,他已经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低首亲吻她的脸,用斗蓬裹住她的身体,避开寒风,轻轻地附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不气为止。”
曲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再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打不得,骂他无所谓,发脾气也包容,简直让人没辙。
曲潋突然伸手,圈住他的腰,软声道:“你刚才让金乌做什么?别说只是心血来潮想遛鸟,我一个子儿都不信。”说着,她掂脚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发现他的身体都僵硬了,暗暗解气,“说吧,不说实话我更生气。”
“……”
纪凛斟酌了下,方道:“其实也没什么,让金乌给靖远侯世子递句话。”
“那昨天晚上呢?”
“给乌江镇的朋友送信。”
“乌江镇?”
“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你不认识的。”
曲潋明白了,听纪三叔说过,他们叔侄俩以前在外走动,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反而比京城这些勋贵世家子的多了,看重的并不是那些人的出身,而是他们的能力。
曲潋虽然好奇心比较旺盛,可也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所受的局限性,所以有些事情他才不会和她说,都是自己做了,被她发现时,才会说一些罢了。不是不泄气的,可是就算她发现了,却帮不了他什么,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久而久之,变成男人的附庸。
“怎么了?”突然发现她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纪凛心头发紧。
曲潋默默地扭身回了房。
纪凛跟在她身后,探究地看着她,见她板着脸,心中的弦都绷了起来,努力地克制才没有让心头的那头凶兽跑出来,但是行动间却有了些变化。
当曲潋被他捏住下巴,迫使得她与他面对面时,只想喊卧槽。
“阿潋,怎么了?”他的声音更和煦了。
曲潋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她将他的手挥开,无力地趴到床上,闷闷地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只能依附着你,如果哪天你变心了,以你的本事,我恐连下堂妇都做不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人看着丈夫女人一堆,都得忍着的原因,因为没有底气,行事也不如男人方便,更没有出路。
“你胡说什么?”纪凛的语气有些起伏,不若平时的温和。
“我才没胡说!”曲潋猛地坐起来,与他面对面,“你瞧,这次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从此至终除了气你伤害自己外,我能帮你做什么?甚至我很气婆婆伤了你,可是作为儿媳妇,我除了只能推她摔一跤外,就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指责她对你不好,不然就要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不然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说着,她又趴回去,声音更沮丧了,“所以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被这世间规矩束缚住,什么都不能做,让自己渐渐地变得没用……”越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得久,越是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越是难受。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样的她到底是凭什么生活在这里,得到他的包容喜欢的?她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却被现实压得低下头。
“你大可不必包容我,我的性格不好,小时候就爱打人,长得也不是什么天仙美人儿,现在还乱生气,让你处处讨好,伏小作低……”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这一翻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时,他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细腻的面容,“我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会处处干预我行事的女人陪伴我,只要看到你,我便很开心了。我是男人,保护心爱的女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想将你养成莬丝子一样依附我,只要我足够强大,莬丝子也无法吸干养份,只能离不开我。可惜,你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