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皇帝?”纪凛若有所思,尔后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当年生了景王的宫女,听说是病逝而亡。”
纪三老爷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觉不可能,这侄子就算再聪明,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的?
纪凛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静地道:“这事还是从去年九月份说起,我见到了静宁郡主的奶娘陈氏,得知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奸生子……”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下,继续道:“后来问了祖母,祖母虽然说了,但我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很多事情都讲不通,而且设计这一切的人,对咱们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对镇国公府有过研究的人,于是我让人去查,宫里宫外都查了……”
听着他说自己从万氏银庄提了一大笔银子,如何广撒网,无论是江湖、朝堂、后宫、勋贵府第都没有放过,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疑点之事都一网打击,纪三老爷脸色越发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逻辑条理,没有一点遗漏。
“会注意到景王生母,还是因为当初景王要娶阿潋的姐姐,阿潋心里不放心,让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于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能怀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宫女不简单,她的死也处处透着疑点,还有景王被高宗逼着出家的事情,也着实古怪,那时候虽然没有继续查下去,可是已经记住她了。然后,九月份那时候,我大病一场,袁朗来探望我时,我请他帮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弯唇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纪三老爷眼里,让他心脏都缩了下。
然后他又想着,如果当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枉死,大哥一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迟了。
“袁朗现在是驸马,而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谨慎,眼光毒辣,让他查这事情最是恰当不过。很快,他便给我透露一个消息,当年那个生育了景王的宫女不仅没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势力帮助下,顺利脱离了宫廷。”
说到这里,他朝纪三老爷弯唇笑了下,“不过我倒还没有查出她是北蛮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而当年的事情,尾巴扫得太干净了,我发现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势力的影子。要不是当初祖母因为祖父之事方寸大乱,想来祖母也会发现其中的痕迹,可惜……”
他说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温和之色,温和得麻木,温和得没有情绪。
纪三老爷看得难受。?
☆、第 181 章
? 纪凛纵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时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纪三老爷看来,简直让他无法形容。
要不是当初因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纪凛也不会因为曲潋的请求去查景王,继而不会发现当年宫廷里的秘辛,更不会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发现其中的关键,原本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纪三老爷透露北蛮公主的身份,才将事情联系起来,一一还原。
纪三老爷知他已经查得差不多,此时隐瞒也无用,便说道:“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西域和北蛮草原恰好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战事,签定了互不侵犯条约。然后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转而休养生息,北蛮草原十几个部族也趁着这时机壮大自己的实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蛮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时,计划着南侵,若非大周无数悍将镇守边境,只怕那时候大周的江山不稳。”
“当年父亲颇有先祖遗风,是一员猛将,北蛮闻风丧胆,父亲镇守边镜大半生,以长阳关之北的阴簏山为界,北蛮从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蛮那位公主是个有见识的,她隐瞒身份来到大周,混入宫廷,原是想要刺杀高宗皇帝,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会与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缘怀上身孕,也因为怀了身孕,才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赐死她时,是北蛮隐藏在大周的那股势力将她救走的,他们原本是要将景王舅舅带走,可惜高宗皇帝拦下了。北蛮公主潜伏在大周多年,对大周的情况颇为了解,若非她因怀孕自暴身份,恐怕会一直隐藏下去,也因为如此,才暴露了北蛮在大周经营的势力,转为明棋。太宗皇帝极其愤怒,开始着手处理这股势力,可惜因为北蛮公主的事情,北蛮在大周的势力隐藏得更深了,还有一些没能查出来。”
“父亲是位良将,他半生镇守北疆,不仅阻扰北蛮南侵,甚至让北蛮铁骑死伤无数,让北蛮王族极为忌惮,也因为如此,那位北蛮公主才想要除去父亲,甚至毁去镇国公府,不管毁去哪个,只要能挫伤镇国公府的力量便可。”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年的事情会发生得这般让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亲那时候正准备出发去北疆与父亲会合,没想到大嫂此时会怀上身子,而且怀相极不好,后来静宁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亲。”
“母亲当年正要让人去查,可那时候父亲那边正好出了事情,母亲分身乏术,就这么一个疏忽,就错过了。北蛮为了对付大周,在大周经营了数十年,若不是北蛮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无人能知北蛮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时期,便已经派人来大周小心经营,作为对付大周的杀手锏。高宗皇帝当年清除了一批北蛮的势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没能清除。”
“北蛮公主逃离皇宫后,她就在民间隐藏起来,在父亲死后,她后来便辗转去了江南。还记得你十二岁那时,我们追击漕帮叛逃人员时,经过安源镇遇到的那位姬夫人么?你当时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确实面善,因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这些年一直隐居在江南,化名为江南富商夫人,为北蛮做事。”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又自嘲地笑了下,“几个月前,我在嘉陵关救了一名少女,没想到会是现在汗达王的女儿,原是想要将她当作人质的,没想到因为她,牵扯出那么多的旧事,也让我终于能查明了当年的真相。然后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时间,伏杀了姬夫人,将她这些年经营的势力也一网打击,不过可能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逃了。”
说着,他看向侄子,冷静地道:“暄和,我杀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如果他要迁怒,一人做事一人当,便由我来承受一切便可。我于景王舅舅有杀母之仇,景王舅舅于我也有杀父之仇,已经无法缓和这种仇恨。”说着,他眯了下眼睛。
纪凛却深深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报母仇,直接杀了他便可,但是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转而为北蛮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将会损失惨重。更不用说,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爷,若是这件事情暴露,会成为皇室的丑闻笑柄。
如果变成这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会选择先杀了他。
纪三老爷仍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时教育他的一句话,无国何来家?他不能让父亲用生命来守护的国家受蛮族欺辱。
这一刻,纪三老爷那长白晳的脸庞上露出冷酷之色。
纪凛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问道:“北蛮在大周经营这么多年,朝中可有北蛮的暗子?”
“不知道。”纪三老爷摊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时,她的书房已经着火了,很多资料名单都没了。”说到这里,他心里堵得厉害,如果当时能找出来,现在也能为父亲报仇,将那些与北蛮勾结的人都灭杀。
纪凛心里颇可惜,但也知道当年能搅得皇宫和北疆都不安宁的女人是个厉害人物,他也觉得三叔杀得好,若因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还不知道会再生什么事情。
说完这些,两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纪三老爷想起这侄子还是个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扰你歇息了,好好养伤。”
纪凛盯着他,又问道:“三叔,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你要从军?”
纪三老爷又是惊了下,猛地转身看他,继而有些无奈地道:“还是瞒不过你!父亲的旧部还在,我过几日会进宫去求个恩典,届时要收笼镇国公府的旧部也名正言顺。”
纪凛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纪三老爷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点儿力气,见他痛得额头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说道:“近段时间,你也注意一些,那些逃出来的北蛮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经让江湖中的朋友帮忙盯着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家里的老弱妇孺的安全也得注意一下。还有景王那边,也不知道那些暗探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说到这里,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说,如果他知道真相要发飙,你媳妇的姐姐能阻止他么?他都为了一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来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极不同的吧?”
纪凛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温煦的声音吐出冷淡的话,“别问我这种不能说的事情,这一切还要看人心。”
纪三老爷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刚出了门,经过花厅时,便见花厅正中央铺着柔软的毡毯,一个穿着大红色绣富贵花鸟的小娃娃正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扶着一张绣墎,小屁股撅着,走了几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家伙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后一仰倒,挺着肚皮躺在那儿,无论旁边的人如何叫唤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还耍赖地继续躺回去。
纪三老爷看得莞尔,咳嗽一声。
听到声音,无论是躺坐着的小娃娃,还是旁边蹲着的少女都转头望过来。
“三叔。”曲潋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你们聊完了?”
纪三老爷笑着点点头,见阿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给侄孙女,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等过阵子我再补上。”
曲潋忙道:“三叔能回来就好了,哪有礼不礼的?”
纪三老爷伸手逗了下阿尚,见她瞪着眼睛的样子特别地像侄子,顿时心痒痒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给他面子,一双小手推着他,要娘亲抱,纪三叔只好失落地将小萌娃还给她娘,然后失落地离开了。
曲潋看了看纪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着阿尚回了房,转进内室。
纪凛坐在那里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声音响起,才发现她抱着女儿回来了。
“想什么?”曲潋抱着阿尚坐到床前的锦杌上,将阿尚放到地上,让她撑着自己的双膝站立。她边扶着阿尚,边道:“姐夫说了,让你没事别多想,省得又头疼。”
纪凛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满面温煦亲和,让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着他一起微笑。
曲潋却没吃这套。
发现她不为所动,纪凛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温和地道:“没事,我只是在发呆罢了,没有乱想。”
曲潋顿时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傻白甜?”
“什么?”
“很好骗的意思。”
纪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可惜我从昨晚开始,就为你操碎了心。别人过个年,都会长膘,只有我过个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声音里满是自哀自怜,听得人都要为她伤心。
纪凛沉默了下,就要掀开被子起身,吓得曲潋连闺女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都来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么?”
纪凛原本想说实话的,但见她气得眼角发红,又默默地缩回去,说道:“想更衣罢了。”
曲潋一把将攀着她的腿站起的闺女抄起来,夹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夜壶进来。
纪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