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不是很信任这个刚刚认识不久还经历了巨大挫折的老人,虽然他很善良,但是谁也不知道在一连失去两个亲人之后他会不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安默拉觉得就连门格尔也不是一出生就那么糟糕的,生离死别可以改变一个正常人的心理状态,甚至是将他们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这个……抱歉……”安默拉想要拒绝。
老人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角色已经完全调转过来了,他说:“契约,魔导师的契约!我可以成为你的下仆。”
“我不是魔导师。”安默拉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军方认可的人是不可以使用魔法的,那是违法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严厉的制裁。而且就算是魔法也分很多类型与级别,在魔导师公会认证过的普通魔导师只能使用很有限的一部分魔法,也就是“民用魔法”。只有真正进入军方体制内才能接触到所谓的军事魔法,而且只有在得到了上级许可的情况下,军方魔导师才能使用真正具备杀伤力的魔导式。
安默拉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魔导师的身份认证,就连她的魔导系统都是私人研究产物,根本没有军方的合法证明。
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她不是魔导师。
而那位老人则认为她熟知魔导理论,应该接受过这方面的认证,也能够招收自己的仆人。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很快安默拉就说道:“我想我该走了。”
“等等,你的马!”那个老人转身回到钟塔里,从里面牵出了一匹黝黑的大马。它看上去跟这个老人有点儿像,老迈却强壮,毛发旺盛,脾气暴躁,它站在门边不安地踏着步。
老人将缰绳递给安默拉,他说:“等我一会儿,我把马车从钟塔后面拉出来。”
安默拉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拒绝接受缰绳,她说道:“我不能带上您。”
“那么至少带上它。”老人直接把缰绳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跑去了钟塔后面,留下安默拉和那匹老马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安默拉就看见他拉着一辆又老又大的马车从后面走出来。他额上有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胡须流下来,但是拉车速度飞快。看来他不仅长得魁梧,就连力气也远胜一般年轻人。他沉默着走到老马面前,将马车套好,还十分细心地准备了一个小梯子方便安默拉上去。
“您完全可以自己驾驶马车离开。”安默拉看着老人忙忙碌碌,心里有点不明白,“我刚刚给了您一点魔抗材料,短时间内应该足以应付辐射能量了。”
“车里有毯子和暖炉,可以晚上睡觉用。”老人从自己衣袋里掏出安默拉给他的魔抗材料,垫在了老马的鞍下,“给它吧,希望它别像……别像哈迪一样,它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安默拉再一次被老人的举动惊到了,她说:“这只是一匹马而已。而且有些动物的抗魔能力比人要强,它们变异后如果能得到控制会……”
“请好好对它。”老人抹了抹脸,他脸上络腮胡子太多了,安默拉实在是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而严肃地对安默拉说道:“请好好对我的老伙计,就算它只是一匹马。”
“……哦。”安默拉拽了拽缰绳,结果黑马忽然一个响鼻,把她吓了一跳。
安默拉牵着马,而马拉着车,安默拉转身往前走,而马不停地回头看站在原地的老人。就这么走三步一回头,走五步一停顿,安默拉终于在离开钟塔十多米之后转身了。
“我觉得我也许真的需要一名马车夫。”她和那匹老马一起回头看向钟塔门边的老人,“您看……?”
老人扶着门板的手微微颤抖,他挺直腰杆,中气十足地回答道:“荣幸之至。”
☆、第10章 离去
于是安默拉的钟塔之行有了一个意外收获——年迈的马车夫。
“你可以叫我巴特。”老车夫将一个锃亮的铁盔交给安默拉,安默拉将魔抗材料紧紧地贴在它的内侧,然后还给老车夫。
“哦……啊,是的,巴特先生。”安默拉听着“莲恩”“门格尔”之外的名字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感觉十分别扭。
“不不不,巴特!巴特就好了。”老车夫将一整套钢铁马具擦干净,然后替大黑马装上,“好了,现在它可算装备齐全了。”
安默拉花了一点时间替老巴特和大黑马弄好那些魔抗材料,而老巴特则在这段时间里整理好了食物与清水。老巴特很少离开钟塔,他通常是采购一堆补给品囤在地下室,在袭击发生之前,他刚好完成一次采购。因此钟塔地下室东西很丰富,有熏肉、新鲜蔬菜、各式各样的调味品,甚至还有一个新添置的冷藏柜。
在去掉那些已经被辐射污染的东西之后,老巴特将小半个地下室都挪进了马车里。
新鲜食物都被塞进了冷藏柜里,调味品和酒被舍弃了,清水有一大桶,马饲料有两大袋,熏肉简直可以堆成山。
“好了……应该已经差不多了。”老巴特将那柄锐利的手斧挂在自己腰间,然后把小梯子搭好,“请吧。”
这位老人看起来绅士极了,安默拉觉得自己应该拎着裙子,从朦胧的面纱之下露出半个矜持的笑容,然后在男仆的搀扶之下优雅地登上马车。可是现实的情况是她尴尬地看着大黑马的长脸,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并且差点用脚蹬到车夫的胸口。
“小心点,你晕马车吗?”老巴特还是扶了她一把,安默拉相对于这辆马车而言是有点矮了。
“呃,不。”安默拉犹豫着改口道,“我不知道。”
她出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那个老屋,永远只能隔着窗户看莲恩跟外面的孩子打打闹闹。门格尔是有洁癖的,他大概觉得安默拉应该生活在远离一切尘嚣的无菌真空环境下,就像他培养的所有实验材料一样。
老巴特有点惊讶:“好吧,没关系,我驾车很稳的。我们往哪儿走?”
“先回一趟我住的地方。”安默拉想要把剩下几个实验废料箱处理一下,上面的魔抗材料还是很有价值的,“在那儿,南边冒烟的地方。”
老巴特甩了一下鞭子,老马稳步向前。
安默拉一边给他指路,一边觉得刚刚他说的“驾车很稳”完全就是谎言。这地形根本稳不了,稳的只是老巴特和那匹步子很是狂野的马,后面的马车颠簸得就跟地震一样。马车里面的座椅被拆掉了,尽可能腾出空间装必需品,而安默拉和那堆东西之间只隔了一块布,她不断被奇怪的东西砸到头。
安默拉突然发现就算有了马车,一路上也一样很艰难。
老马终于在安默拉被砸蠢之前抵达了老屋残骸,老巴特把马车停在看上去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次给安默拉搭好小梯子。安默拉下来的时候比之前好看点,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本单薄的云层正在堆砌,天色暗得让人不安。
“一个小时之内有雨,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去地势高的地方。”安默拉冲进了地下酒窖,开始将那些铁箱子外侧的薄膜完整揭下来。
老巴特站在地窖口,他太壮实了,要下来不怎么容易,于是索性不进去:“你会观测气象?”
“不是会观测气象,只是因为积雨云比较好认,你如果抬头看看天也能知道。”安默拉一开始是用骨头在那个铁箱子上面划拉,但是很快发现这样效率低下,“能把斧头借我一下吗?”
老巴特犹豫了一下:“你可能拿不动……”
安默拉低下头,又找了块锐利的骨头,默默地划着铁箱子。
“你是新搬来这儿的吗?”老巴特设法找点话说,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但是他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脆弱。他想试着了解一下另一个幸存者,从而稍微转移一点悲痛之情。
“不是。”安默拉的声音夹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我一直住在这个屋子里。”
这座坎佩尔城总共就这么点大,而老巴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十年,对城中人和事都十分了解,可是他对安默拉完全没有印象。这座房子倒是挺老了,也是战争时期就有的建筑物。
“我从来没见过你。”老巴特有点怀疑,虽然这种时候见没见过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依然想问清楚。
安默拉很自然地说道:“哦,那是因为我从来没出过门。”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老巴特放弃了,他觉得不会有谁活了十几年不出门,安默拉一定是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来历。而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往往就说明大有来历,老巴特想到这里又暗暗观察了一下在地窖里忙碌的安默拉。栗色的长发,一件完全不像是女孩子衣服的外套,身材格外瘦小。其实安默拉外表上与平常的孩子也差不多,但是行为明显要成熟一些。
“好了。”安默拉将东西叠好收进自己的口袋里,魔抗材料很薄,几乎不占空间。
老巴特让开路:“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个让安默拉有点犯难,她不光对城市周围的地理环境不了解,就连整个帝国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可以演算出至少一百种勘测系魔导式,但是每一个都需要魔导系统的支持,而勘测周边地区准确地形的魔导式甚至需要两至三个军方魔导师合作。
“附近有高山吗?”安默拉问道。
“没有,这里是平原森林过渡带。”老巴特的说法很专业,这让安默拉刮目相看,一般平民只会用“附近都是平地”或者类似的形容。
“那么我们往帝都方向走。”安默拉登上了马车,她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先找到莲恩这个最大助力。
其实安默拉的抉择是很明智的。这里是普朗曼帝国的领土,即便附近都成了灾区,想要直接越境去圣兰斯卡特也不可能。普朗曼帝国与圣兰斯卡特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外交关系,但是实际上边境摩擦不断,所以边境驻军基地大多处于活跃状态。试图偷渡入境的人大多被魔导装置击毙了,漏网之鱼很少。
而且不久前翡翠圣枪才发动空袭,现在的边境管理肯定比以前还要严格,要想跑去圣兰斯卡特拿回戒指还需要迂回一下。
安默拉在马车上问老巴特:“对了,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驭手。”老巴特挥了下鞭子,马车又开始颠簸着前进了,“我参加过圣兰斯卡特与普朗曼之间的一些小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