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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之上 莲花郎面 4544 字 1个月前

漆黑的通道在云青脚下裂开,就像是地面张开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那下面有无数恶鬼哀嚎痛哭。云青双足双手上都出现了漆黑的锁链,这些锁链的末端被整整四名穿着黑色道袍的执法弟子握在手中,他们领着云青一步步走入地狱。

第一百二十八回

第一百二十八回、无神陨落,机关算尽

张小武蹲在地狱道的囚笼之外,小声对里面的人说道:“黄泉魔尊,无神魔尊陨落了。”

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张小武也看不清具体情况。六道地宫分别与六座主峰相接,地狱道在掩月峰下面,离云青的望月峰颇为遥远。云青所处的八寒八热地狱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虽然可以和地宫保持联系,但是与地宫之间是无法相互影响的。张小武这几天让金龙女陪着威逼利诱了好几个六道宫中的守卫弟子,终于想办法联系上了她。

“你怎么来了?”云青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但比平日里要低沉不少,想来是这几天受尽折磨了。

张小武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来:“我弟弟最近找了名道侣双修,他道侣的哥哥的师父在地狱道中管事,于是我又通过这名管事找到了……”

“咳咳……”云青突然咳嗽起来,她打断道,“你来干什么?”

张小武心想一定是自己太啰嗦了,黄泉魔尊在八寒八热地狱受刑这么多天哪里有心思听他废话。于是他立刻道:“望月峰上大家都盼着您回来呢,于是两位姑奶奶先差我过来瞧瞧……”

“你刚刚说宗无神陨落了?”云青又打断了他的话,话里有几分急促,听起来呼吸不是很畅通。

张小武一愣:“对,刚刚传来的消息。”

地狱道中的云青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断断续续了:“那么……咳咳,想必不久之后我便能从地狱道里出来了。”

张小武不解,这宗无神与黄泉魔尊隔了十万八千里,两者几乎没什么交集,怎么黄泉魔尊就知道对方一死,她就没事儿了呢?

“黄泉魔尊啊,这个……还要呆多久我是不清楚的。不过您冷了饿了都跟我说啊,我给您送吃的来,百鱼羹熬了一天多,今日正好能吃了。”张小武絮絮叨叨地对地狱道中的云青说道,“还要,公主要养鱼,胡姑娘要养鸡,您看我这该怎么办是好……?”

“宗无神是谁杀的?”云青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她似乎在竭力平复呼吸。

张小武又愣了:“这就不知道了。”

“是么……”云青似乎又开始思索什么了,那边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张小武接着和她讲龙女和胡寒眉最近把他折磨得有多惨:“您是不知道啊,胡姑娘天天嚷着要吃鸡,这龙公主又偏要与她作对,我只能琢磨着如何做出鸡肉味的鱼和鱼肉味的鸡好把两边都给糊弄过去。”

“哦,原来今天吃的不是鸡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头顶传过来。

张小武顺口就答道:“是啊!不然龙公主肯定要把我拖进池子里淹死的!”

“你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张小武察觉出不对,战战兢兢地抬头就看见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姑奶奶,你怎么也来了!你走了就不怕公主把你屋子给掀了么!”

“哼,今日先放你一马。”胡寒眉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对云青说道,“宗无神是镜离杀的。”

云青似乎笑了一下:“知道了,多谢你们。”

“他是被履天圣坛击落的,说是万千祭祀在操纵圣坛,但是谁不知道镜离一直就在圣坛上面啊。”胡寒眉似乎有些不屑,听她说起人道圣者的名字也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了,也许是从这段因缘中走了出来,也许是将之埋得更深了。

“现在九鸣城也算辗转一周重归人道之手了。”云青叹道。

“什么重归人道,九命本是天祝古都,乃是妖道的地方!”胡寒眉一提起这件事儿就火大,她脚边坐着的张小武被她吓得飞快跑远了。

云青话里一直带着叹息的意味,也不知她是疼了还是怎么样:“十万大山放弃了九鸣城,也放弃了你,妖道圣者想要用这些筹码来换取一点恢复身体的时间。”

“……圣者大人怎么了?”胡寒眉常年在外,但对妖道圣者也是极为依赖的。

“病了。”云青说几个字就停一会儿,看来在地狱道中受刑确实难以承受,“看起来颇为虚弱。”

胡寒眉似乎回忆起妖道圣者的样子,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间露出几分惆怅:“她一直是这样,她……已经活得太久了。”

“圣者不是不死不灭么?”一边候着的张小武也终于忍不住插话。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能够永恒的东西?”云青话里少有地流露出几分轻嘲,“就连这个世界本身都总有一天会走向灭亡啊。”

胡寒眉心里颇为复杂,她与镜离本是对立面,对方下手无情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可是妖道圣者是她的至亲之人啊,就这样被抛下,她怎么可能一笑了之。

云青此番去十万大山似乎也探明了妖道圣者的一些情况,她活了十万年之久,又一直沉睡在夭阙塔这样的妖族埋骨之地,不管是身体还是神魂所承受的东西都太过沉重。所以在真正的天下大乱之前,她需要一点准备时间。

只有圣者们开始乱了,这场浩劫才会拉开帷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万大山攻打九鸣城并非云青带来的偶然,而是时间驱使下的必然。妖道圣者是所有圣者中最等不起的那一个,百年前,人道出现了圣者镜离,而佛道子鸿也开始自创往生心经,想必不久后佛道圣者也将诞生。那时候鬼道圣者处于稳定期,仙道圣者、魔道圣者都处于鼎盛期,甚至还在上升之中,唯独她一个,正在一点点地衰落。

她不能等人道圣者与佛道圣者完全成长起来,也不能等自己完全跌落到仙魔之下,她必须趁着自己还活着,为妖道争取出最好的形势。

胡寒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九命城原本是妖道的,但现在妖道圣者将其作为筹码让给了人道,所以说魔道此次也是在打这个主意……?”

“没错。”云青咳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九鸣之乱开始的时候,这座城的归属权在人道,紧接着被转移到了妖道手里。妖道圣者把你送上战场,然后让你陨落,这样一来她付出的筹码就是一座城,一位巅峰天妖。现在魔道打算故技重施,本来这座城和我们不沾边,但只要宗无神以最小的代价把它拿到手,那么它就算是我们的筹码了。”

胡寒眉突然对这个素未蒙面的魔道嫡传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所以说,这样一来,魔道圣者手里就有了一座城,还有一位魔道嫡传作为筹码。”

“现在他把这两个都给了人道。”云青轻笑一声,“如果不先占下九鸣城,难不成我们还要拿无妄魔境跟人道换吗?”

胡寒眉还是不太理解:“妖道圣者换了口喘气的时间,可是魔道圣者换了什么?”

“他用这座城换了你,用宗无神换了我。”云青似乎一直在笑,但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又将笑意掩了下去。

胡寒眉越发不理解了,而张小武更是完全没听明白:“……?”

云青记起她被派去九鸣城刺杀胡寒眉的时候,在此之前她曾与国师详谈。那时候她刚杀了灵飞子,国师提醒了她要做好通天神脉问责的准备。如果没记错,国师当时就明确说了“圣天香不会杀你,到时候他多半会耍赖”。

这次看起来魔道圣者还真是耍赖了。

从云青知道的几件事来看,现在她身上欠着胡寒眉的命,灵飞子的命,甚至连荣道子之事她也沾了边,魔道圣者想要保下她,必须将每一段因果都了结了。

胡寒眉的事情很明显,魔道圣者与人道圣者大概十二年前就开始筹划了,他从人道圣者这里拿了郑真真与胡寒眉,所以会想办法还一个差不多的子。现在看起来,这颗子就是被魔道占了很短时间的九鸣城。九鸣城和魔道本来半点关系没有,可是魔道圣者强行把它拿下来,就算只占了几日,那也真是有关系了。这颗子算是他无中生有弄出来的,多少有点耍赖的意思。

而灵飞子的事情就比较让人费解了。嫡传之间是一命换一命,一开始云青以为千变才是那个用来换她性命的,可是后来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对劲。要是魔道圣者舍了千变,那也应该用计让他死在仙道手里,死在云青手上那算什么事儿?再者,千变伪装成易渡还是他死前说的几句话都是另有所指,云青一时半会儿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想来应该不是单纯的以命换命。

后来回宗,遣渊魔尊似乎并不知道千变是伪装成易渡魔尊去找的云青,云青也没有再提这事儿。等她被拖进地狱道受刑的时候基本上也确定了千变不是用来换她的那个。她之所以能这么坦然地回宗正是以为魔道圣者已经处理掉了后面的事情,千变也好,灵飞子也好,这些基本上都不用担心了。

可是遣渊魔尊态度不明,怎么看都是没有跟魔道圣者通过气的样子啊。

现在宗无神一死,云青又开始猜测魔道圣者是不是用他从仙道手中换下自己的命。所以她一确定消息真实性就立刻问了张小武宗无神是为谁所杀,若是为仙道之人所杀,那这个猜测就**不离十了。

没想到胡寒眉却笃定地说宗无神是被人道圣者击杀的。圣者不会对圣者以下的存在出手,可还是有些特例的。云青记得苏悼白就曾对自己说过,若是灵飞子真的为她所杀,那就要将她带上通天神脉“由圣者大人亲自抹杀”。也就是说,在以命偿命的过程中,圣者才能对圣者以下的存在出手。

如果击杀宗无神的是仙道圣者,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可现在击杀他的是人道圣者……云青仔细回忆她与人道圣者相处的细微感受,不禁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这人道圣者莫非是通天神脉的人?

第一百二十九回

第一百二十九回、刑期结束,意外访客

阎魔天子峰,正殿。

屏风之上倒映出地狱道的场景,那里面是滚烫的熔岩和极寒的玄冰,巨大熔炉里翻滚着血肉,无数恶鬼啃噬受刑之人的身体。谢遥刚抵达六道阎魔宗就被接到这么个地方,他盯着屏风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了,若不是认出受刑之人是云青,他几乎要以为这是魔道给仙道的下马威。

“咳,不知遣渊前辈是何打算?”谢遥纠结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屏风上的情景。若真是下马威,那也效果绝佳。

“不知仙尊是否满意?”宗主的声音严肃而庄重,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颇有几分恐怖。

谢遥词穷,心下觉得说“满意”肯定不对,说“不满意”那就更不对了。他想了会儿才道:“这个……晚辈说了可算不得数,圣者大人是要她性命的。”

遣渊魔尊平静地道:“不能杀,亦不能坏其根基,这是我六道阎魔宗的底线。”

谢遥顿时觉得自己被派了份苦差事,他一个人赶来无妄魔境本来就是深入虎穴了,现在还要琢磨着怎么杀了虎子,那不是找打吗?要是清虚子他们几个在这里多半不会惧怕六道阎魔宗威势,也不会顾及与云青的私交,但是换了他就不行了。谢遥一边苦恼怎么把人活着带上通天神脉,一边飞快地答道:“这个也只能由圣者大人定夺。”

“只消圣者大人一言,我宗自可代为行刑。”遣渊魔尊分毫不退,看来他是不愿交出云青的。毕竟云青对于整个无妄魔境都意义颇深,要是把人弄去通天神脉,谁知道仙道会不会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谢遥摇了摇头,陈恳地道:“遣渊前辈,我只是传话之人罢了。六道阎魔宗的条件我可以代为转达,但圣者大人的意思就是让我把云……把黄泉魔尊带上通天神脉,其余事情都只能由他做决定了。”

这话已经不太客气了,谢遥的意思是带云青上通天神脉也不是他的决定,遣渊魔尊在这儿跟他讨价还价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圣者开了口,那就没有人可以反驳了。所以谢遥在发现自己说服力极低之后立刻把所有事都推给了仙道圣者,反正遣渊魔尊也不可能与仙道圣者当面对峙。

遣渊魔尊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话里多少有点沧桑之意:“自当谨遵圣者大人吩咐。”

屏风上的图案色彩太过鲜艳驳杂,谢遥无法透过它看清遣渊魔尊的神情。从近年来听到的传闻来看,眼前这位魔道巨擘确实是视云青如己出,此番六道阎魔宗也是想尽办法替她脱罪。可是这事儿从发生到现在,魔道圣者都不曾当面出来讲过什么,既然他不表态,那所有人就得听仙道圣者的。

所以说六道阎魔宗这次多半抗不下通天神脉的压力。

谢遥不知不觉间又把目光移到了屏风上,这时候云青已经走上了刀山。她赤足踏在刀尖上,四肢被看不到头的黑色锁链牢牢缚住,大概是这锁链有什么特殊之处,她无法用真气护体,只能凭着肉身顽抗。

“这个,是不是能将黄泉魔尊交给我了?”谢遥又低下头,心想魔道刑罚还真是作孽啊。他觉得比起酷刑施与的痛苦更要让人难以承受的就是对力量的剥夺,在这种环境下像普通人一样被火灼伤,被冰封冻,被恶鬼吞噬,这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待她走完这段。”遣渊魔尊闭了眼,周身气息中正平和,看不出半分残酷,可就是他亲手将云青送进了地狱道。

谢遥多少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遣渊前辈不愿意将云青交给仙道显然是怕她在神隐门受苦受难,可在哪儿受苦不是受苦啊?与其让她在这里受八寒八热地狱的折磨,还不如上通天神脉来个干脆的。

“恕晚辈直言,黄泉魔尊再走下去恐怕撑不到通天神脉了。”谢遥忍不住求情,他和云青的交情几乎要追溯到道途的起点,算起来他还欠着云青一段莫大的因果呢。

“不走完怕她不长记性,宗门不幸啊……”遣渊魔尊长叹道。

说实话,谢遥觉得云青这幅样子,就算走完了也不见得会有所悔改:“到通天神脉上圣者大人自会责罚,遣渊前辈不必多此一举。”

他看着遣渊魔尊这副样子突然有些怀疑,对方不会是要让云青一直这么走下去,然后把他拖死在无妄魔境吧?

“仙尊可知她犯了什么事儿?”遣渊魔尊淡淡地问道。

谢遥老实答道:“杀死我宗嫡传灵飞子。”

遣渊魔尊摇头叹道:“这是仙道圣者该管的。我罚她是因为她心性有暇,骗取传承,私逃禁闭,同门相残。”

谢遥哑口无言,这里面每一条拿出来在正统传承中都是不可轻饶的重罪。心性有暇和骗取传承若是犯了,那基本上道途也就到此为止了,等着转世重来吧。而后面的同门相残那得看程度,要是缺胳膊断腿还好说,要是伤及性命那也是个死,看云青出手必灭口的风格,估计是死得不能更死了。

“不知同门相残是指?”谢遥还是抱着点希望的,杀了个看不顺眼的外门弟子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戾气失控,杀其嫡传师兄。”遣渊魔尊说话一向简练,他这话一出口谢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这几宗重罪要是罚下来,把地狱道走烂了也不够啊,莫非遣渊前辈真要把他耗在这儿千八百年?

“遣渊前辈,不知刑罚可否延后?圣者大人在通天神脉上等着,我怕……”谢遥卖了个关子,他也不知道怕什么,不过把话推给仙道圣者就对了。

遣渊魔尊看着屏风上踽踽独行的云青,她身上白衣已经成了血衣,新伤旧伤堆叠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狰狞。这么几天地狱道走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安静而沉凝的气息。

“既然仙尊不愿就等,那便将她带出来吧。”

遣渊魔尊朝着屏风一挥袖子,屏风上的地狱道画面瞬间化作实景。云青艰难地迈出步伐,原本脚步要落在利刃之上,可是下一秒脚尖就碰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地面。

谢遥看着她活生生地从屏风上走下来,心中暗道遣渊魔尊修为果然深不可测,以虚化实然后将云青这么大个活人给移出来,居然还能直接完全不着痕迹。

“见过师尊。”云青转身朝着屏风施礼,声音说不出来的低哑。

“几日来可有何反省?”遣渊魔尊将屏风恢复原状,那上面又变回了静止的画作。

“有。”云青现在说话的简练程度直逼她师尊,她连站在这里也颇为勉强,更别提说话了。

“有何反省?”遣渊魔尊压着怒火问道。

“很多。”云青不知死活地答道。

谢遥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要捂脸了,他能想象遣渊魔尊收云青这么个徒弟得有多大的耐心和毅力。在遣渊魔尊的怒火完全爆发出来之前,他立刻试图解围:“不知黄泉魔尊现在能否随我前往通天神脉了?”

“不能。”

回答的居然不是遣渊魔尊,而是云青。她神情平静而镇定,但谢遥能感觉到遣渊魔尊周身鼓动的气息快要把屏风给掀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