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武从地上起来,这位魔尊穿了身百花长袍,胸口□在外面,腰间松垮垮地系着根绸带,他的长发挽成繁复而旖旎的花式。他站在疏影横斜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柔美而狡诈的蛇类动物。
张小武相信他的血也和蛇一样是冷的。
“回、回千变前辈……我不知道。”张小武果断站在了黄泉魔尊这边,完全不提她已经逃跑这件事。
“哦……”千变魔尊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啊。”
张小武满身都是冷汗,他咬牙道:“是的。”
他突然想到“粉碎根基,收回传承”八个字,顿时就有了应对千变魔尊的勇气,连平时一点也不靠谱的胡寒眉和龙公主都去帮着找黄泉魔尊回来了,他留在这里当然也要为她做点什么。
“真是乖巧。”千变魔尊赞扬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不过为时晚矣。”
“千变前辈,此、此话何意?”张小武结结巴巴地问道,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师尊震怒,刚刚把大长老派出去。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师妹在禁足期间偷跑出去了啊。”千变魔尊轻笑着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留给张小武一个优美的背影。
可不止是禁足期间偷跑,还有骗取正统传承啊!
张小武听完他的话,嘴巴长得大大的,大长老易渡魔尊与黄泉魔尊不和这件事全宗上下都知道了,把他派出去找人那不是要弄死黄泉魔尊吗?黄泉魔尊一贯谨慎低调,修行也好,为人处世也罢,都无可挑剔,这让大长老一直都没处下手。可是眼下却是黄泉魔尊骗取传承在先,禁足期间私自离峰在后,整事儿她都不占理,大长老好不容易抓了个空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路上用什么私刑啊!
张小武看向龙女离开的方向,心里默念:“公主殿下,这次你可得飞快点啊!回来我一定给你准备百鱼羹!”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章的主角是张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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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回
第一百二十回、十万大山,清川山府
盲眼赤足的黄泉魔尊正在战火纷飞之处行走。
九鸣城南方的万里焦土被血液浸泡后一直呈现着黑红色,踩上去还会有甜腥的液体冒出来,这里的每一处都散发出尸臭味。南方荒野天象已乱,一日之内往往可以看见雷电交加,风雨如晦之景,也可看见艳阳晴空,烈火遮天之景。战场上,冲天妖气汇聚成云层,遮蔽真正的天空,而妖云之下则有黑色天幕与熊熊火海交替出现,魔物纵横四野,一旦看见活着的东西就上前将其撕咬干净。
这地方人烟极少,白骨累累,残骸遍地,四处都笼罩着浓烈的死气。穿着白衣的云青正行走在满地狼藉的荒野中,单薄而消瘦的身影看上去不怎么真实。
几日之前,破灭天魔宗嫡传宗无神从九鸣城往南扩张,颇有一口气将妖族撵回十万大山的架势。妖族前线大军先被人族重创,后来又遭魔军突袭,伤亡颇重,况且军中没有大妖坐镇,于是只得狼狈奔逃。
这时候魔军依然在清扫战场,追击妖族残留部队。
有一只魔物走近了云青,它长得与人类相似,但眼中只有混乱与杀意,毫无神智。它正在云青背后徘徊着,摩拳擦掌,龇牙咧嘴,它的牙缝间还残留着血淋淋的肉渣,指甲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云青突然停下了步伐,转过身来,她温和地笑道:“怎么了?”
这只魔物一下呆滞在原地,然后“呼”地化作一团黑色火焰,转眼就被焚烧殆尽了。
云青转过身去,接着往南边走。她的脚下隐隐约约有黑焰闪动,明明步子不大,但转眼就出现在千米之外,身法显得诡异而灵巧。
“黄泉……”徐吾通在画卷里低声唤她。
“嗯?”云青此时用画卷裹着昆吾,然后将它背在了身后,看上去文人气十足。
“你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徐吾通憋了好几天,终于跟她说出口了。
云青神色间却没有半分忧虑,她想了想道:“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到时候我自会回宗领罚。”
“这……”徐吾通欲言又止,如果云青是他的弟子,那多半是不必领罚了,他会直接收回传承,然后断绝师徒关系。
“先生,我没时间了。”云青面前出现了一小队破灭天魔宗弟子,她给自己布下海市蜃楼,躲过了他们的视线。
徐吾通听出了她的无奈,可是总觉得她在这个状态下不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当:“为何不让宗门帮你解决?”
“六道阎魔宗很好,可是我们之间总归是隔了点什么东西。”云青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她离十万大山的边界已经很近了,“况且我和十万大山的事情在我入门之前就有,这番因果总不能让宗门为我买账。”
徐吾通轻叹:“你倒是算得清楚。”
该欠的和不该欠的,能接受的帮助和不能接受的帮助,这些云青都很清楚。她能接受郑真真的性命相护,因为这是郑真真自己选择的“道”,也算了却了她与云青之间的一段因果。至于大镜国师、魔道圣者、子鸿,甚至是寒晟,这些人与她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此时种下了因,将来她自会去了结其果,如果做不到,那么她在心有因果羁绊的情况下是无法得道的。
与宗门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六道阎魔宗助她修行,替她顶下神隐门的问责,这是她作为嫡传弟子可以享有的帮助。相对的,与所有嫡传弟子一样,她需要担负的唯一责任就是继承道统。但是六道阎魔宗没必要为她成为嫡传弟子之前的一切因果负责,天书也好,与各大圣地间的恩怨也罢,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云青不希望把整件事的因果弄得太乱,不然到时候很难理清楚,而且阿芒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还要多谢先生替我宁心静气。”云青恭声道,“如果不是先生,光凭我自己想必是瞒不过师尊的。”
云青三天前在阎魔天子峰抓了一夜的异变魔物,期间半分杀机不泄,遣渊魔尊一直观察着她的行为,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那时候云青其实戾气未除,她一边依靠画卷里的徐吾通竭力压制杀性,一边以红莲业火焚心保持清醒,这才使得外表上看起来没什么怪异之处。
后来在传法殿上,云青又没忍住跟遣渊魔尊提起前往九鸣城一事,遣渊魔尊被她吵得烦了,于是一怒之下让她禁足。云青以海市蜃楼瞒过了布置结界的人,然后偷偷下了山,通过大挪移阵直接抵达九鸣城。她在九鸣城的大挪移阵上刚落脚,遣渊魔尊那边就通过极狱罪魔宗给的玉简得到了消息,直接派人出来追她。
只是云青身负天书,半点因果不泄,加上无妄魔境隔了那么远,遣渊魔尊一会半会儿也掐算不出她在哪里,追击之人应该只能知道她最后落脚的是九鸣城大挪移阵。
“红莲业火先撤下吧,你近日也辛苦了。”徐吾通看了看四周遍布的黑红火焰,心里觉得她还真是个能对自己下得去手的。红莲业火是心焰,但凡心中有杀机乱念便会被其所伤,若是杀念不止,这火便燃而不熄,它会灼伤神魂,带来极大的痛苦。
这几日来云青一直以红莲业火维持清醒,将自己的杀意限制在比较安全的范围内,不至于彻底失控,更不至于走火入魔。她之前与黑龙王比斗的时候也使用过这红莲业火,当时黑龙王在业火之下只坚持了半个晚上就不得不向云青求饶,而此时的云青却是极为平静地坚持了几天几夜。
这种自我摧残让徐吾通都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多谢先生关照了,晚辈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云青再次道谢,但似乎没有收回业火的意思。
“希望这次能顺利。”徐吾通只好放弃劝阻,又开始奏琴了。既然云青自己心里有数,那么徐吾通就不会再去干涉她的行为。
“多谢……”云青这几日跟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前方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森林,十万座参差不齐的山峰耸立成浩瀚无垠的碧海,浓淡不一的翠色逐渐往四周渐染,从这里看过去仿佛天空都是翠色的。南方荒野较为平坦,风从北边吹来,数不尽的树木起伏成浪涛,大片大片荡漾的绿色侵入了视线之中,每一次呼吸间仿佛都带上了清新的味道。
十万大山在普通人眼中往往代表着危险可怕,而在修道之人眼中它却是沧桑而深邃的。
它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矗立在这个被人族称作西南蛮夷的地方,它沉默地看着人世间的争端与纷乱,自身却从未有过半分改变。十万大山里所容纳的种族至今也没有人能数得清楚,无数没有名字或者有名字的妖族出生又死亡,每一天都有种族在产生,也有种族在消失,这些都被遮掩在了一片盎然的绿意之下,无人知晓,无人在乎——除了十万大山本身。
它给世间一切妖族以庇佑,不论种类,不论出身,包容一切,哺育一切。无数座山峰似乎聚合成了某个带有母性的整体,光是站在它面前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强大而澎湃的生命气息,不知多少不容于世的妖邪将它作为生前的托身之所,死后的埋骨之地。一个妖族从生到死都是与十万大山息息相关的,它是所有妖族生命的起止,是根源,亦是归宿。
据胡寒眉说,凡是出生在十万大山的妖族,死时若不能回到夭阙塔,便会将头朝着十万大山的方向,然后流出血泪。而胡寒眉自己是在天祝国出生的,所以一直也没法产生这种归属感。
不能将尸骨献给十万大山,这也许是对十万大山妖族们最大的折磨。
圣地们征战多半是有个由头的,眠凤廊以火凰为信念,归灵寺要渡天下苍生,履天坛则打着为人道存亡而战的旗号。清川山府多半是为了守住这片山林的清净吧,妖族们排外而偏执,它们将闯入者撕得粉碎,容不下一点点打扰。云青那时候从夭阙塔盗走天书算是犯了大忌讳,也难怪会被妖族骂作“孽障”。
时隔十二年,此刻的云青重新站在了十万大山面前,心下又生出许多感慨。
清川山府真是奇妙啊,明明是世间最为凶残的圣地,却偏偏坐落在了这样一个温柔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的十万大山才能承受得了它们吧。
“孽障!”
云青正想要走进十万大山里面,心目中突然就出现了七位穿着一模一样白色长袍的清川山府弟子。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方寸盏,衣角处纹着翠绿色的图腾,都是已经入道的白衣使。
“看来你们在这儿等了很久?”云青突然笑起来。毕方既然拿了阿芒做诱饵,那么没道理不在沿途之中设伏,只是不知道他们以什么办法看破了海市蜃楼。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四名白衣使分别居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他们手中的琉璃小盏闪过白光,周围一切灵气都在远去,树木摇曳之声消失了,翠色也渐渐扭曲、淡化,只是一个瞬间以云青为中心的小片空地就与天地完全隔绝开来。
另外三名白衣使几乎是同时朝她袭来。
云青现在大部分修为被压制,所有神通都受灵气限制无法使用,同时还要承受红莲业火的灼伤,但她依然站在原地从容浅笑。
“太弱了。”
她抬手,看起来动作不快但也恰好挡在了三名白衣使之前,无数藤蔓从她手中窜出来,像是开闸时的水流般狂涌而去!
三名白衣使都感觉到藤蔓之上气息不对,于是迅速折身躲避,纤细的藤蔓缠住了一个身法略慢的,其他所有藤蔓都像是闻着血腥味的鲨鱼般朝着这名白衣使缠了过去。这藤蔓上有小小的吸盘,一碰到对方的身体就黏着在上面,那名白衣使只感觉浑身力道一泄,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调动真气从藤蔓里挣脱出来。
“句芒神力!”他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中勉强发出含糊的提醒。
其余两人迅速一个翻身躲过这些藤蔓,一人拿出一把与方寸盏相似的小壶,然后向上一抛。那小壶瞬间化作马车大小,黑漆漆的壶口对着藤蔓,一股难以阻挡的吸力将这一大片藤蔓都收入壶中。另一人则手成爪状,挥舞出几道劲风将缠绕在被困弟子身上的藤蔓悉数斩落。这几人之间的配合十分熟练,身法灵敏,冷静沉稳,应对起变数也分毫不乱,看来都是内门中的精英。
“哦,还有天地壶?”云青微微颔首,笑着将手放下来。
徐吾通看见自己身边的赤色业火骤然消失,大片黑焰侵吞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大家看文都看得好仔细……呜呜好感动啦。
嗯,之前看起来很像奇怪的或者很像bug东西会在此卷之内全部解释清楚的。
以后也请多多提出问题~话说我真的很怕现在没发现,结果以后写长了圆不回来……
呜呜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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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回
第一百二十一回、无生无始,白骨之塔
云青反手抽刀,却发现昆吾被徐吾通给压制住了。
“不要滥杀,闯进去找妖圣说清楚。”画卷内的徐吾通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色魔焰,他凛然站在城池中央,抱琴而立。
云青在没有兵刃又不能使用神通的情况下要应付这些妖族弟子还是压力很大的,刚刚她撤去红莲业火的一瞬间徐吾通就看出了她的意图。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随便让昆吾出鞘,作为剑灵,他比谁都能明白这柄魔刃对心性的影响,云青现在不应该接触这东西。
可是云青没有答话,她放弃了昆吾,从掌心中幻化出黑日。无穷无尽的黑暗环绕着她的周身,这黑暗有着吸引一切的力量,让人沉沦至亡,失去自我。
“大日黑天轮,无生无始象!”
云青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轮烙印像是活过来一般扭动着,黑色渐渐变得生动,日轮周围的蛇影疯狂地摇摆窜动,就像一束束熊熊燃烧的火苗。这片被隔绝的世界中,所有事物都被包裹在黑天之下,一切都无法逃离这种极暗的色彩。
利用方寸盏隔绝天地的四人一瞬间就被夺取了神智,他们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手中方寸盏“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另外三人也像是木偶般立在原地,他们保持着或是攻击或是挣扎的姿态,脸上的神情都还栩栩如生。所有白衣使在刚刚的一瞬间由极动进入极静,看上去诡异无比。
漆黑如墨,吞光噬魂,在大日黑天轮中,黑天代表的就是对一切存在之物的吸引,对一切存在之物的知悉,这是一种能让万事万物都沉沦到昏昧之中的色彩。而大日代表的则是除尽世间的暗,让光芒普照万物,这是不受任何事物阻挡的无上伟力。两者都是善法,但被魔道正统结合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一门以凶险狂暴著称的传承。
它是不受任何阻挡的,让一切都沉沦其中的黑暗。
云青按住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轮,从几人身边绕了过去,然后飞快地奔入林间。她走得仓促而狼狈,腕上的大日黑天轮转动之后将皮肤与血肉尽皆绞碎,那地方血肉模糊,再深些都能见着骨头了。
大日黑天轮一共可以产生三种法相,其中九首蟠虺象比较基础,类似于仙道的身外化身,佛道的金身,但较之两者丝毫不逊色;而红莲业火象则是直接攻击神魂的大神通,一般在入道之后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参悟。最后一种则是无生无始象,与九首蟠虺象、红莲业火象不同,前两者均为本相,乃是大日黑天轮这脉传承的本质显化,而无生无始象则是义相,直指大日黑天真意。
云青也是最近才开始参悟无生无始象的,基本上没有得到过遣渊魔尊指点,所以还十分生疏。之前杀死胡寒眉的“轮转迁延”一法虽已经算是窥见大日黑天真意,但那时候云青曾以大量精血相祭,还辅以精密无比的阵法,所以进行得比较顺利。这次她算是什么都没准备就直接成了法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几个白衣使就算不死也不能算活着了,因为他们的神智已经完全被毁。
若不是三天前从遣渊魔尊那里弄来了六道无生轮和阎魔破妄轮,估计以云青的资质要想领悟无生无始象都得百年之久。三轮之中有多处相通,那些看上去晦涩难懂的细节在三轮结合下顿时有了解答,要是再多些时日,她还能再进一步。
只可惜她没有时间了。整个乱世都在飞快地向着未来滑落,它从来不会等着谁追赶上来。
“……抱歉。”徐吾通有些担忧地对她道。
方才天地隔绝,灵气不通,像九首蟠虺象、红莲业火象这种本相都很难运转。若是徐吾通让云青使用昆吾,那么她也不必冒着大风险去使用一个根本没有参悟通透的义相来脱困了。义相只有在领悟其“道”时才能使用,或者换个说法,只要领悟其“道”就能够使用。
“没什么。”云青顿了会儿,似乎竭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我请先生出世本就是为了镇压昆吾,先生所为无可厚非。”
比起被昆吾戾气刺激得走火入魔,她还情愿使用无生无始象然后受点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