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章家二房的长子叫做章泽,今年不过十六,已经有了翩翩风度,礼貌地问好的时候,章夫人也忍不住笑容越发温和了几分。见到跟在章泽身后的章碧容貌秀美动人,仪态却大方得很,心中越发满意了几分。

见过了两人之后,章泽与章碧就回去收拾屋子了。章夫人盘算着晚间的接风宴,心情越发好了几分。

等到了晚间,章家众人与章泽章碧见过面,章绣锦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碧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问:“好几年不见,姐姐可要跟我好好说说江南的风景。”

章碧说好,目光从章绣茹和章绣妍身上扫过,含笑道:“我从江南带了些特产过来,已经派人送到你们院子里了。还请姐妹们不要嫌弃礼物鄙陋。”

章绣妍显然是已经拆了礼物过来的,闻言欢快道:“很漂亮很好看啊,才不会不喜欢。”章碧走的时候,她才两三岁,虽说不记得章碧,但是见到章碧落落大方并无许多闺阁女子的小心谨慎,她就很是喜欢。

章碧闻言也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捂着脸气鼓鼓看过来的时候勾了勾唇角,道:“喜欢就好。”

言罢,转头去与章绣锦聊天了。章绣茹在边上一直捏着帕子盯着章碧,见她这般无视自己,心中象开锅一样沸腾翻滚,脸上却还得笑得一派温柔:“碧儿姐姐的礼物我很是喜欢。”

面对她,章碧却只剩了干巴巴的说一声姐姐喜欢就好,再无更多的举动。章绣茹心中的小人恼恨地摔了帕子,面上却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竭力对自己说不生气。

章绣锦看在眼中,心中微笑。

现在这种时候,两个即将入宫的人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争斗了啊。

幸好自己从来没想过也不会入宫。

章夫人给章碧和章绣茹请了两位宫中来的嬷嬷,教她们学规矩学宫里头贵人们的禁忌。

章绣锦每一次和两人再见,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的气息在发生变化。曾经有过的散漫迅速地消失无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看上去同样规规矩矩,温温软软的两个少女。

两个人脸上的弧度都带上了几分相似。

章绣妍偷偷地对章绣锦说,这样的碧姐姐和二姐姐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有些肉嘟嘟的小腿,脸上的神情欢快,“三姐姐,要是宫里头都是这样的人,那就太可怕了,我还是喜欢宫外头的人。”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她捂着脸看着章绣锦,扁了扁嘴:“三姐姐太讨厌了。”

章绣锦觉得,就凭章绣妍这副可爱模样,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能够硬下心肠来对付她的。

这也是一种本事。

章碧和章绣茹学规矩的时间迅速地过去了,桃花梨花谢了之后,石榴也谢了,等到荷花盛开之时,选秀的帷幕终于徐徐拉开。

六月底,入宫前一天,章夫人特意给两人办了酒宴,为两人入宫践行。

章碧很是落落大方地坐着,听着章夫人说着入宫之后当谨言慎行,不要太轻易相信旁人这种已经叮嘱过一千遍的话,也并无半点儿不耐。

章绣茹却一直坐在边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丫鬟将盘子轻轻地往她面前放了下来,她才恍然醒神,迟疑地伸出了筷子。

摆在面前的是一盘先蒸后烤后小心切好的鸡丝,只是摆在那里,就有一股馥郁浓香扑鼻而来,中间似乎又夹杂着什么清新的草木香,闻起来格外与众不同。她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送上茶水漱口的时候,章碧好奇地看向章绣茹:“绣茹妹妹的茶水,似乎与我们不同?”

送到章碧手中的茶颜色浅淡,仿佛白水一般,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那股芬芳,显见是某种不知名的花茶。章绣茹的杯子颜色却深了许多,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同来。

章夫人抬手按了按唇角,道:“绣茹生来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有些不适应,你喝的可是用花调过的茶水,她却是不能碰的。”

章绣茹也含笑解释了自己对花粉有些过敏的事,轻叹一声:“当真是个没福气的。”

章碧恍然,对章绣茹歉意地说了声抱歉。

屋子里虽然放了冰盆,天气却依旧显得有些闷热。章绣锦捏着扇子轻轻地扇着风,看到边上听着章夫人说话的章绣茹脸色似乎有些发红。果然还是太热了,这种天气。

她漫不经心地这样想,和章绣妍说着话。小家伙一心想将章绣茹院子里的红琴拉到自己院子里去,为此已经许下了无数的好处。

章绣锦慢慢地逗着她玩,手中宫扇带来凉意阵阵。

当天晚上,章家就叫了家里头的大夫入了后院,又火烧火燎地请了京里头名声在外的老大夫进了门。

只是这般大动作在半夜的暴雨声中,也都被压了下去,不曾惊动早已睡下的章绣锦。但是,章夫人房里的灯在重新点亮了之后,却一直亮到了后半晌,才终于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起床的时候,那股子闷热已经完全消了,就连窗外的鸟叫声都清脆悦耳了许多。

春纤掀了纱帐进了内间,一边服侍着章绣锦穿衣,一边笑吟吟道:“姑娘,昨儿下了一场雨,今儿院子里的米兰倒是开了花,满院子都是香味呢。”

章绣锦道:“是吗?去端两盆放到屋里,也让我屋子里有点儿香气。也给四妹妹和母亲大嫂房里送一盆。”

春纤笑着应了,叹道:“这么好的花,二姑娘却挨不得,真真可惜了。”

章绣锦低头让她给自己梳头发,慢慢地说:“也是,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章绣茹被送回来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姑娘是极好的,只是可惜身上有些不妥当,娘娘说了,让回来养病,就不去宫里头受磋磨了。”

坐在马车里听着那太监尖锐的声音,章绣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面去。

然后,她的手指痛了一下。

指甲断了。

她茫然地回神,在马车中摊开手,发现自己几乎连手指都已经伸不直。一路从宫里头紧紧地捏着回来,全部的力气似乎都已经用在了那蜷缩着的手指上。

被扶下马车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披着竹青色弹墨缠枝花蜀锦披肩,底下一双绣玉兰花的绣花鞋,她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这边,仿佛要抱住自己,盈盈美目里写满了温柔。

那是章夫人。

章绣茹没有看见她伸出来的手,只看见了那素玉手腕上挂着的素纹银镯,不带半点儿花巧。

是的,不带半点儿花巧,就算对着自己下手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一局,自己输得太彻底。

缓缓地仰起头,她叫了一声“娘”,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章绣锦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浅浅地,淡淡地浮了上来,又沉寂了下去。

用荷叶裹着新鲜的鸡,肚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香料,先蒸过后烤过,味道自然是好极了。可惜,和章碧那一日身上的幽香却似乎有些相冲。

章绣锦清楚地记得,章碧俯身过去给章绣茹敬酒时,漫不经心从酒杯口上一晃而过的手指。

第5章 、洗三

章绣茹回来之后,很是安静了几天。乖乖地喝药,乖乖地养病,就算是生病的时候,也每天去给章夫人请安,乖巧得让人心疼。

章大人见了,心中就叹息不止,私下里对章夫人说:“多给二丫头相看相看,早日嫁了吧。”

章夫人抬头,看见章大人抚着胡须,面色沉郁:“那丫头眼睛里,有火。我就怕这火一不小心……唉。”

他又叹了一声。

章夫人慢慢地就笑了起来:“老爷这话说得。只是现在京中众人都看着宫里头,谁家又有闲心赏花开宴了。”

章大人哑然,握住章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是我疏忽,错怪夫人了。”

见他心情不错,章夫人就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章大人,先给章绣茹找什么样的婆家。

“这些年虽说我将绣茹当做亲生的教养,只是你也知道,绣茹毕竟是刘姨娘生的,只怕说出去,身份上就先低了一层……我想着,不如给她挑个寒门进士,日后凤冠霞帔也少不了。”

章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微笑着对自己仰起头的刘姨娘。

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声:“我先想一想吧。你若是有空,也带她们出去多走走。”

章绣锦知道章夫人要给章绣茹挑夫婿的时候,正和章绣妍对坐着剥莲子。对面的小家伙一眼都不错地盯着碗中被剥出来的莲子,却不曾注意章绣锦身边的人来了又去。

“四妹妹,”回过神,章绣锦笑着说,“莲子性寒,可不要吃多了。”

章绣妍抬头笑得灿烂:“我把莲心挖出来吃。”见她为了这么一点吃食一颗一颗掰开来的样子,章绣锦不由得莞尔。

等到章绣妍走了,章绣锦细细问了问春纤从章夫人院子里传来的消息。

春纤笑着将章夫人有意给章绣茹挑夫婿的事情说了,道:“从宫里头将二姑娘送回来之后,二姑娘沉稳了许多。”言下之意,就是章绣茹这段时间真心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章绣锦瞟了她一眼,坐下来。春雅连忙上前帮忙摇扇子,道:“姑娘,大姑娘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章绣锦点头,片刻之后蹙眉,又松开:“你是说,邱家的洗三礼上……”

春雅不说话,只是给章绣锦打扇。春纤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二姑娘与邱家的下人平日里倒是比较交好。”

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红琴送了今日的祛热的汤水过来,见屋内一片沉寂,也不以为意,含笑道:“姑娘,这汤水,可要给二姑娘和四姑娘也送过去?”

章绣锦低头看到红琴送过来的绿豆汤,点了点头。

这一份心意到了章绣茹屋子里,后者却只是怏怏地摇了摇头:“绿豆解药性,三妹妹怕是忘记这点了,这汤水,你们分了吧。替我谢谢二妹妹。”

随后,又在竹制的塌上卧下,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阵,有人轻轻地掀了帘子进门,章绣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的贴身丫鬟春柔低声道:“已经办妥当了。”停了一停,春柔有些不安地问:“姑娘,这样是不是……”

话未说完,一个枕头迎面砸过来,落在她额头上,留下一片嫣红:“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春柔一叠声地应是,退了两步退出门外去。很快就有人进来将枕头收拾好,章绣茹却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宫里头的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今次入宫的秀女章碧身份最高,入宫当天就得以封妃,除章碧外,另又有五人入选,都是京郊小门小户的人家的女儿。

章碧封妃的旨意下来之后,章碧还回来了一趟。她谢过了章夫人和章大人平日里的关照,又与章泽挥泪告别,说了一番自己对父母的想念,就带着自己从家里头带过来的两个丫鬟进宫去了。

从此深宫似海,再难相见。

临走的时候,章碧在上轿前,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章绣锦心中一跳,就听章碧说:“绣锦妹妹。”

她看过来,目光平静,唇边的笑意淡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你。”

然后,她上轿,帘子放下来,盖住了她的身影。青色的小轿在七月的阳光下渐渐地没了踪影,章绣锦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松开了。

提起了自己,又如何?

章碧已然在里面,自己是不会入宫的。

她转身跟在章夫人身后离开,章绣妍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一眼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章绣茹。往日里鲜衣张扬的少女如今依旧穿着桃红色的纱衣,但是整个人却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像极了风吹雨打过后的鲜花。

带着几分憔悴。

章绣妍飞快地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