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走后,强撑着的周薇终于蹲了下去,下腹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可是越疼,她就越清醒。她对自己说,周薇,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不愿意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十六七岁就订亲,嫁人。陈野倒也不能说特别不好,至少比起被周德强卖给老头子换钱这个可能性来说,跟了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被一群小混混叫着大嫂,十七八岁生孩子,然后二十多岁就满面风霜,油腻市侩,斤斤计较,去做一个保姆或者帮工……这样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和现在就进了坟墓,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不到自己未来的路,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要走的路不是这样的。
她想离开长水镇,她想去县里上学。可这些年偷偷攒下的钱,也不过只有几百块,连第一个学期的学费都不够,更不用说住宿费了。
如果周德强能赢得官司就好了。可一想到这件事,祁江岳的脸就闪过她的脑海。她知道周德强是什么德行,看到祁江岳的气度和态度时,她就明白多半是周德强在没理搅三分。在这种情况下,还期待他能赢的她,其实是很无耻的吧。
在这一刻,周薇看懂了自己的卑劣和不甘。
为了离开这里,她到底能够付出什么,或者说,她能做到哪一步?这是她之前从未敢深思的问题。
从小卖部再往前两个街区,是迁顺里。那边住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姓李的寡妇,平素里总是把嘴唇涂得大红,画着全包式眼线,粘上一层假睫毛,打扮得妖妖调调的。她来周家的小卖部里买过几次东西,有烟,也有日用品。有一次她掀帘子走的时候,小卖部里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对李寡妇的背影指指点点,说她是做鸡的,隔三岔五就有男人到她家里去,一晚上两百块。她说这话时,用的是一种又激昂又鄙视的语气。
另一个女人诧异道:“一个寡妇,又不是年轻小姑娘,都这么多钱?”
“哎哟,年轻小姑娘那可贵了,特别是处女。”那女人瞟了一眼周薇,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凑近另一人耳语:“像她那种十几岁的,少说得七八百吧。”
说完之后,她又看了一眼周薇,见她低着头,木头似的无动于衷,才扯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至少七八百。这个数字让周薇仿佛着魔一般一遍一遍地想。再有七八百,加上她先前攒的钱,就足够她去付第一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甚至还有富余。之后到了那边再想想办法,只要出去了就总会有办法的。
只要睡一次,也许是和陈野,也许是随便的什么人,甚至是那个在牌桌前企图猥亵她的醉汉……就可以离开长水镇。她不希望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可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她竟然发现自己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
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就越难过,越恐惧。好像有一个未知的漩涡即将把她吸进去,然后不断下沉。幸好在陈野他们走后,店里的生意又变得相对冷清,仅有几个人光顾。没人的时候,她就捂着小腹瘫在凳子上,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一刻也不多待地锁上门,一步一挪地往家里走。
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说是争吵,其实也只是周德强在那里大声地叫骂,在众多脏字的间隙里,可以听到祁江岳平静的声音。
“表哥,你在说我母亲不孝和赖皮狗之前,可以先把欠我家的两万还了吗?当时你打的借条我妈就好好地收在柜子里。至于爷爷房子的拆迁款,不是你说了算,要听法官怎么判。我只想告诉你,真的到了那天,我家和大姨家的态度是,我们都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属于我们的权益,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周薇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点不屑和倨傲,显然是被周德强给搅得要发火,只是用最后的修养在勉强忍耐着。
听到欠祁江岳妈妈,也就是他五姑的那两万块钱,周德强忽然像漏了气的皮球,我我我你你你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祁江岳不愿再与他纠缠,说了声后天见(意思就是后天法庭上见),就快步往外走,全然不管周德强好不容易再度组织起语言的胡言乱语。
这时周薇还在门外偷听他们说话,虚掩着的门忽然打开,她来不及躲到一旁,径直对上了祁江岳隐含着怒气与不屑的眼睛,竟被她看出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雷霆万钧的气势。
四目相对,分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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