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还要嫁妆?!”林啸天在马车里差点跳起来,“我姐姐嫁给他还不算,还要嫁妆?他还敢要嫁妆?!”
林啸天气的小脸通红,师娘和青雀倚在一处,笑的肚子疼。可怜的林啸天,对于姐姐要嫁给表哥这件事,他始终是介怀的。
林啸天的愤怒一直持续到下了马车,进了晋王府,见了阿原。可怜阿原好不容易等来心上人,师娘下了马车,轻飘飘说了句,“我带青雀和莫娘、青苗说话去。”拉着青雀走了,不给他看。剩下一个林啸天,还板着个小脸,冷若冰霜。
阿原牵着他的小手问东问西,他都是爱理不理的。正好路边有道清澈的溪水,阿原牵他过去看,“表弟,你看咱俩长的多像!咱俩是兄弟啊,兄弟,是很亲很亲的人。”
林啸天不由得往溪水中瞅了眼,勉强点头同意,“那倒是,你长的是有点儿像我。”阿原浅浅一笑,“胡说,明明是你长的像我。”两人正拌着嘴,景城伯和觉迟并肩走过来,觉迟怀中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林啸威。
“哎,表哥我跟你说。”林啸天拉拉阿原的手,悄悄告诉他,“我娘不大会抱孩子呢,我小时候便是爹爹抱大的,二子跟我一个命!”
“你知足吧。”阿原揉揉他的小脑袋,“我是宫女嬷嬷抱大的,不比你更可怜?”果然,林啸天听了,大为同情。
阿原邀请景城伯、觉迟到偏殿坐下,命人沏上今年新出的云雾,“祖父,知道您爱下棋,特地为您寻了位对手。”景城伯大喜,“高手好啊,我喜欢!”
晋王找来陪景城伯下棋的,是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晋王府长史况周。况周棋路敏捷狠辣,很对景城伯的胃口,“年轻人有两下子!”低头关注棋盘,丝毫不敢大意。
林啸天在一旁津津有味的观战,阿原和觉迟远远的坐着。“小姨丈,您放出眼光来看看,这年轻人如何?”阿原闲闲问道。
觉迟往厮杀正憨的景城伯和况周那厢看了两眼,缓缓道:“斯文俊秀,彬彬有礼,我看他并不是淡泊自甘的性情,很有些争强好胜。”
晋王府长史,不需要很有上进心的年轻人来充任。有上进心的年轻人,该到翰林院熬资历去,到六部六科历练去,晋王府,不能让他手握实权。
阿原微笑,“您说怪不对,这么一位有志向的年轻人,竟要求娶青苗。”青苗的父母只是农夫农妇,弟弟虽在读书,连秀才还没中呢,以后会是个什么前途,更是未知。况周求娶青苗,总透着些奇怪。
觉迟怔了怔,转过头看阿原,“他是想做你妹夫?”若是知道青雀会是晋王妃,若是知道青雀对莫爹莫娘、青苗青树有什么样的感情,想要求娶青苗,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桩亲事一成,他就成了晋王的姻亲,会得到晋王、晋王妃的照看。
“我的妹夫,可不好做。”阿原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淡淡说道。青雀拿青苗当亲妹妹呢,青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许出去的。
莫家的小院里,青雀也和青苗在说着这位年轻人,“我见过他两回,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青苗,你真看上他了?”
青苗很是局促不安,却还是红着脸点头。
青雀拍拍她的肩,“如此,姐姐便要仔细查查他的底细了。想娶我妹妹,可要家世清白,人品出众,人好,家也要好。青苗,姐姐说的家好,并不是富贵权势,而是这家人厚道宽容,家人之间亲密和谐,不会斗来斗去的。”
“他家,不好。”青苗吞吞吐吐说道:“他父母双亡,是由祖父母养大的。祖父母觉着他克父克母,命带煞星,很不喜欢他。”
听起来……很不妙啊。青苗你确定自己喜欢这样身世的男子?他没有父母爱护,却有厌恶他的祖父母管束,有百害而无一利。青雀疑惑的看着青苗。
“姐,爹和娘都怕,他不是看中我这个人,而是看中姐姐和晋王的权势。”青苗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青雀,“我不怕!姐,我不想听爹娘的话,嫁个老实的庄户人家,我喜欢况周这样俊秀的人物,清雅的举止……我就是喜欢!”
“知道了。”青雀笑道:“你既喜欢,我心里自然有数。”
青苗咬咬唇,“可是爹和娘总是担心他不是真心的,担心他往后对我不好……”
青雀不在意的一笑,“他若不好,你便好好教他。实在教不好,不要了,这有什么。”
青苗哧的一笑。原本她的心里也是很犯愁的,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万一成亲后他变了脸,自己该怎么办?可是听了青雀轻轻松松的这么一说,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他好便好,他若不好,最多不要他了呗。
“是他祖父母提的亲吧?媒人请的是谁?”青雀笑咪咪拉过青苗,问详情。
青苗脸色灰暗下来,“不是,他祖父母不答应,嫌莫家门弟低……”况家世居京城,在定府大街有座恢宏宽阔的祖宅,族中不少秀才、举人,在朝为官的也有十几位,况家老太爷、老太太,看不上莫青苗。
青雀奇道:“他祖父母不同意,他是怎么提的亲?难不成他自己说的?”青苗红着脸点了点头。
青雀扶额。爹,娘,青苗,你们没事吧?一个上有尊长的年轻人自己开口求婚,你们居然当回事了?有祖父母,他说话顶个屁用呀,他说了又不算!
“到此为止。”青雀断然道:“况家尊长没有央媒提亲之前,不许再提起这个人,这户人家,记住没有?不只不许提,心里也不许想!”
青苗哭了,“可是,不怪他呀,他祖父母不喜欢他,为难他……”
“他是个男人,该有男人的担当。”青雀声音冷冷的,“连家中尊长也不能说服,也好意思对着女家表明心迹?无耻!”
他这么表白了,让女家怎么办?若是打算接受他,要替他去对付况家的老太爷、老太太,对付况家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么,真扯。
真有诚意求娶,该去想方设法说服家里的长辈。别说什么卑幼拿尊长没法子,若果真如此,他该顺从自己的长辈,完全听从自己长辈的意志,而不是不负责任的自作主张,顺便给女家出难题。
青雀语气森然,青苗听到耳中,只觉背上冒凉气,忙连连点头,“姐,我记下了。”姐姐怎么了,这么吓人。
青雀交代好青苗,又出去交代莫二郎夫妇。莫二郎一拍大腿,“可不是这个理儿!”祁氏也如梦初醒,面有惭色,“我咋连这也想不到,笨死算了。”
“都是因为我太省心了呀。”青雀淘气的笑,“大闺女什么心也不用操,自己把亲事定了,到了二闺女,爹和娘头回遇着,不就手忙脚乱了?”
逗的莫二郎夫妇都笑。
青雀交代好爹娘,挽挽袖子,杀气腾腾的去寻阿原,“你把我爹娘和弟妹带到这儿,却不看好他们!我妹妹快被人骗走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青雀莫急。”阿原浅浅笑着,眉目生春,“这里头是有道理的,听四哥慢慢告诉你。”?
☆、第106章 嫁妆(二)
青雀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清亮的杏子眼中满是愤怒。阿原看着这样的青雀,心底柔柔软软,青雀多爱护妹妹呀,小青雀,真是好姑娘。
“青苗跟你是同天出生的,该说婆家了。”阿原浅笑,“这些时日以来,我让钟嬷嬷替青苗看了不少人家,有殷实的庄户人家,有富裕的商家,还有清高的读书人。不过,青苗都不喜欢。”
青雀专注的听着。
阿原咳了一声,“青苗就喜欢况周这小子。”
青雀微微皱眉。
“她是你妹妹。”阿原笑道:“她既喜欢这人,咱们便想法助她达成心愿好了,并不费什么事。”
青雀神色缓和下来,“况家老太爷、老太太,想必不太难对付?”阿原说的也对,难得青苗喜欢。
“极易对付。”阿原笑,“不只他们,连同况周的大伯、三叔在内,都没什么棘手人物。”
况周的父亲是老二,从小到大一直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再加上他才出生不久,爹娘便先后因病辞世,越发的不讨喜。
他家老太太倒是替他说过亲,女孩儿不是懦弱就是羞怯,没一个像样的。况周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回暗中使坏,让亲事结不成。
可是毁一门亲事容易,成就一门亲事却难。他想娶位贤淑美丽的妻子,过优裕幸福的日子,却是难上加难。
“况周有尊长、家族压在头上,喘不过气。他想不任人宰割,唯有求助权势。其实这样也好,只要我还是晋王,他便要安安份份的,好生对待青苗。”阿原细细告诉青雀。
“放心,我会让况家乖乖的央媒提亲,郑重其事的娶青苗过门。”阿原胸有成竹。
况周,也算不错了。青苗的亲事,其实有些难办。她只是普通老百姓的女儿,却既不喜欢庄户,也不喜欢商家,偏偏喜欢官宦人家的子弟。
青雀有些发闷。合着我家青苗嫁人,就不能嫁个情投意合待她如珠如宝的呀,要凑合况周这样贪慕权势的人?不过,算了,青苗喜欢便好。
“青苗不能嫁到况家老宅去。”青雀忿忿的盘算着,“我妹妹才不在一群陌生人当中陪小心呢!我给青苗置宅子,让她单过。”
“置什么宅子呢?”阿原表示不同意,“还住晋王府好了。如此,青苗天天能见着莫爹莫娘,还不用回婆家受气。”
“我看行!”青雀怦然心动。青苗嫁人之后,还和爹娘住在一起,相互之间有个照看,那真是太好啦。
“哎,你替我妹妹想的很周到,多谢你。”青雀笑咪咪向阿原道谢。
“哪里,哪里。”阿原浅笑,“你妹妹,就是我小姨子,这还不是应该的么。”
说到“你妹妹,就是我小姨子”,他不由的红了脸。青雀也觉脸上发烧,狠狠瞪了他一眼。阿原,你好没羞!
阿原本是害羞的,被她这一瞪,勇气倒来了,目光热切的盯着她看了好几眼。青雀从小比他胆子大,也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
越看脸越红。
“你俩吵架了?”师娘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他们。她今天是专门来看小徒弟的,结果一个不小心把小徒弟看丢了,忙追了过来。
“瞅瞅,脸红成这样,吵架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你俩真行。”师娘啧啧。其实小徒弟、小外甥脸上明明都是娇羞,不过师娘看着不顺眼,偏偏要说成脸红脖子粗。好像这么一说,能稍微解解气似的。
“小姨您净冤枉我。”阿原小声嘟囔,“我俩商量正经事呢,没吵架。”我哪舍得跟她吵架,您真是的。
青雀神气的吹嘘,“谁耐烦和他吵架?师娘,我若和他言语不合,那铁定是动手啊。”
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来,吵架?不耐烦不耐烦。手底下见真章,多痛快。
青雀眉飞色舞的吹牛,阿原脸更红了,师娘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天青雀算是不虚此行,见了爹娘弟妹,敲定了青苗的亲事,还吃了香喷喷的肉,绿莹莹的菜,心满意足。
至于如何对况家出手,什么时候对况家出手,这种小事就不麻烦日理万机的祁青雀将军了,由晋王代劳。
祁青雀将军有正事要忙活。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回宁夏,便是因为这件正事。
祁保山在世人的心目中,是一位年少成名、颇具天份的英雄将领。可惜时运不济,在捕鱼儿海之战中孤军奋战,力尽而死。
本来是三路兵马齐袭鞑靼,可是另外两路因风沙弥漫迷了路,没有及时赶到。这是天公不作美,只能叹惜一声“时运不济”。
他战死沙场之后,世人有为他叹息的,有为他不平的,却没有挺身而出为他正名的:赵越、谭咸没有为他请功,他为国捐驱之后,依旧是龙虎将军,没有封赏,没有谥号,没有抚恤遗孤。
他,其实是无声无息的去了。
如果他没有留下祁玉这独生女儿,如果祁玉没有生下青雀,可能他会永远这么无声无息。直到若干年后,再也没人能记起他,再也没人记得这位天才将领。
这原本也是世间常情。这世上被埋没的英雄,受委屈的将士,如同怀才不遇的文人墨客一般,比比皆是。战场上前面这支人马浴血奋战、伤亡殆尽,却被后面那支人马抢了功劳,这种事,还少么。
世上哪来的公平。
没有实力,或是时运不济,都有可能让你远离公平,根本看不到公平。公平,竟是很难得的。
让公平、公义实现,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等、靠、要、悲愤质问苍天,都没有用。
世人都知道祁保山幸运的有了位义子,名叫祁震;祁震幸运的有了位义女,名叫祁青雀。却没有想到,这名叫祁青雀的少女,会在二十年后,替她祖父祁保山正名。
事情的起因,是科道突如其来的弹劾。这轮弹劾来势强劲,矛头直指当年收复河套的三位英雄:谭咸、赵越、胡元。谭咸的罪名最重,因为他仗势在浙江一带霸占良田,数量巨大,浙江之所以流民四起,他有不可抹灭的“功劳”。赵越和胡元不用提了,一位是勋贵,一位是太监,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是有名的,“强抢民女”“占人田地”“虐杀僧奴”这样的事,对于他们来说简直稀松平常。
倒是谭咸,因为素有清名,这弹劾很让人意外。
科道为什么要弹劾?因为有人把相应证据送到他们手上的。
科道和御史一样,可以风闻弹劾,不必有真凭实据。
内阁还是原来的万首辅负责,看到这架势,不敢隐瞒,急忙上报。万首辅是无耻小人,不过,他胆子小,从不敢在皇帝面前弄鬼。
皇帝看了这些弹劾,很费踌躇。这三人都死了,而且很可疑的死在谭家庄,死在一处。原以为是三位英雄不幸遇难,如今看来,另有隐情?
三人一起死,三人一起被弹劾,要说是和当年的战事没有相干,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皇帝命翰林院翻出从前的卷宗,查出当年的军情,及时上报。翰林院的谢侍读,就是阻止皇帝立妃子的那位仁兄,非常敏捷的理出了脉络,“……先是拜英国公为平虏将军,巡抚谭咸总督军务,太监胡元任监军。英国公上书,称兵力不够,要想夺回河套,至少需增加十万精兵。之后英国公因病回朝,另遣武定侯接任。”
“这可好办了。”皇帝不再往下听了,嘴角浮上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原来当年领兵的先是英国公,然后换的赵越,叫英国公过来问问便是。
英国公应召前来,坦诚相告,“以臣的能为,必要再添十万兵力,才能驱除鞑靼,收复河套。当时的鞑靼小王子罗忽好战,鞑靼又兵强马壮,势力实在不容小觑。”
“谭咸、赵越能在不增兵的情形下收复河套,大大出乎臣的意料。想来,那两位定是不世出的奇才,方能有如厮成就。”英国公一再夸奖谭、赵二人。
你说他俩是不世出的奇才,可他们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流寇所杀!皇帝有些哭笑不得。谭咸算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赵越可是将军啊,连流寇都抵御不了?
皇帝从英国公嘴里也没问着太管用的,只好吩咐谢侍读继续查。正直的谢侍读查着查着,拍案大怒,“这帮妒贤嫉能的小人!这帮无耻之徒!”